我驚得要坐起來。費了這麼大勁,花了這麼多工夫,最后讓付元韜跑了?
憑什麼?
李盼回來之后,我問李盼。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不怕他跑。他不跑。我還愁沒法收拾他呢。」
我出院之后,被李盼帶去省城的房子休養。我看到新聞報道,付衛平伙同子侄走私一案即將開庭,若按這個判,付衛平恐怕難逃一死。
同期審理的還有陳國林和朱久巍的貪污腐敗瀆職等案,他們分別被判了十幾年。
付元韜還在通緝中。
還有一個好玩的事情,李家寶失蹤了,失蹤前欠了一百八十余萬的債務,被討債人帶走,不知所終。
新聞上頭發花白的李父李母佝僂著身子,痛苦萬分。
李盼看著新聞,久久沉思。
半晌,她說:「這兩個人從小就對我很壞,但他們是我父母,我沒法做到親手殺了他們。就這樣吧。」
「那其他人呢?」我問她。
「其他人咱們得去好好會會。」她整理著東西,「你想不想出國玩?」
「出國?」我問,「去哪兒?」
「緬甸。」李盼說,「等你傷好了,我們就走。」
19
六月,我和李盼踏上了去往緬甸的航班。下了飛機李盼也不說干什麼,帶著我逛了緬甸皇家植物園、仰光大金塔、賓得雅石窟,一連旅行了三天。
不會是真來玩的吧,我嘴里含著烤肉糯米飯,疑惑不已。
第四天一早,有人旅館門口接我們。
黑色的轎車走了六個多小時,一路走到了十分荒涼的地界。下車時,腳下已經沒有了路,只有一片片植被和黃土。
來了一個小個子男人:「李盼姐是吧?等你好久了,這邊走。
」
我拉著李盼的手,感覺有點害怕。這一片幾乎沒有人煙,只有前頭幾座吊腳樓,從外面看灰暗卻敦實。
李盼領著我,穿過吊腳土樓,來到了一片干涸的河灘。我看到這里有幾座土包,上面歪歪斜斜插著木牌。
李盼嘆了口氣。她摘下墨鏡,拍了拍我:「孩子,再看看你爸和你舅舅。」
我大吃一驚,感覺腦袋里嗡嗡響:「誰?付元韜和李家寶?他們,他們......」
「他們就在底下。」李盼的聲線冷漠而不帶一絲情感。
旁邊的男人摸了摸鼻子看我:「你是盼姐的女兒?我來給你講講吧。」
他指了指一個墳包說:「這個姓李的,欠了一屁股債,還不上了。我們跟他說緬北遍地是黃金,他就信了。屁顛屁顛就跟過來了。」
他的手指移動,指向其他土堆:「這兩個是逃過來的。一個是逃犯,聽說是什麼走私案的,交了一大筆錢讓我們帶他來緬北,嗨,來了就給我們干苦力。」
「還有這個女的,好像跟這個男的有牽扯,以為自己也是逃犯,傻乎乎地調查了這個男的的逃跑路線,自己也跟著來了。」
不用再說了,我想。緬甸什麼情況大家都知道,被騙到這里的都不是人,是肉豬。敢跑到這里來,真是迫不及 die 了。
男人又摸摸鼻子問我:「他們好像得罪過盼姐,是嗎?」
我笑了笑,問他:「你會唱那個嗎?」
他:「什麼?」
「戰歌,我給你示范一下。」我清了清嗓子,高聲唱了起來:
「為所有愛執著的痛——
「為所有恨執著的傷——
「我已分不清愛與恨,是否就這樣——」
李盼扭頭看我:「你給我閉嘴,肋骨還沒長好呢,就在這鬼哭狼嚎!」
小弟樂壞了。我轉頭跑到付元韜墳前,打開電話手表放歌,將聲音調到最大。
「血和眼淚在一起滑落,我的心破碎風化——顫抖的手卻無法停止,無法——原諒!」
「吵死了,關掉。」李盼拍了拍手,把我摟住,「走,去跟媽媽的朋友打聲招呼。」
身后,從荒灘傳來的風聲漸息。
李盼帶著我走回到吊腳樓里,大廳中,一個戴著大金鏈子穿著花襯衫的壯漢正等著我們。
「盼,」他點點頭,我發現他叼煙的姿勢和李盼頗為相似,「處理完了?」
「謝謝馬哥這些年幫我的忙,不然憑我自己,怎麼可能搞得定那麼些人?」李盼拉著我坐下,語氣感激又疏離。
「客氣什麼,要沒有你當年替我擋的槍子,我早就掛了。救命之恩,我這點報答還不夠看呢。」他從煙斗里噴出煙氣。
我腦海里一震,想起李盼背上的槍傷。原來如此!
「你還打算回去?我之前和你說的,你......可考慮?」馬哥瞇起眼睛,說得很慢。
「謝謝馬哥,但是不考慮了。我要帶孩子回國,她還得上學呢。」李盼客氣地微笑,把我摟在懷里。
馬哥似乎被煙嗆了一下,皺著眉點了點頭。煙霧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當年非要回國,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回去過日子。」
李盼帶著我回了國。她開著車,帶我最后回一趟茅城。
「其實,你媽沒賣過。」車里煙霧彌漫,李盼抽著煙,我看不清她的神色,「我身上都是傷疤,沒人要。」
她趴在方向盤上:「之前我跟你說的是氣話。我做過荷官,發過牌......但是你媽從來沒賣過。」
她好像哭了,又好像沒有。
我知道,那是她曾經破碎一地的自尊,如今終于有機會能重新拾起,拼湊起來。一如多年前那個倔強的李盼,什麼也打不倒她,什麼也打不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