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嶙峋瘦骨,胳膊抵著我肋下,硌得我痛。
「這老鼠也太囂張了。」小沙彌搖頭嘆了口氣。
我拿開他蓋在我嘴上的手掌,沖他挑眉張著口型:偷東西,賊老鼠。
他掐了掐我的肥臉蛋:小胖臉,你思春,不知羞。
我生平最痛恨旁人說我胖臉,于是我毫不客氣地擰上他的腰。
沙彌走了,我們還蜷縮在供桌底下,你掐我我擰你,斗到半夜,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重金求子多年不得的尚書之妻王氏,正在跪拜觀音:「若能得一對金童玉女,信女王氏愿一生葷素搭配。」時。
我和蕭予安恰好灰頭土臉地從底下爬出來。
喜的她以為佛祖顯靈,將一臉茫然的我們攬入懷中。
待她看清后,目瞪口呆道:
「三皇子?」
哦,原來他就是那個宮女所生,爹不疼的三皇子蕭予安?
「李祭酒家的千金,琉兒?」
蕭予安臉色一白。
他在怕什麼我知道。
因為我爹李仲良是國子監祭酒,又是皇子們的老師,偏偏我李琉兒大小姐脾氣又愛告狀,就連最得寵的大皇子蕭齊安也不敢得罪我。
這個掐臉之仇我一定會報。
「爹!三皇子欺負我!」我假哭著跑進爹的書房告狀。
我爹聽到我抽抽嗒嗒的哭聲,連忙放下手中的狼毫筆,卻在看到我腫起的胖臉時,我爹愣住了:
「你這臉是被他掐的……還是幾天沒見又吃胖了?」
???
「爹!你管管啊!」
「好好好……」我爹努力忍著笑意,繃著嚴父的表情,「咳……今后可不要招惹皇子們。」
「分明是他先動手的!」我滿臉委屈。
「旁的皇子就罷了,蕭予安絕不可能。」
哼,我爹就是偏心蕭予安。
后來蕭予安告訴我,是梳著雙丫髻,嬰兒肥的我太可愛,才叫他鬼迷心竅伸出手捏了捏,沒收住勁。
從那以后我就跟蕭予安不對付,明里暗里給他使絆子。
只是我沒想到,蕭予安竟然把我告狀的手段學了去,我爹向來對我有求必應,這次竟然罰我半年不許吃零食。
我饞的眼冒綠光,翻來覆去也沒想明白:蕭予安有什麼好?我爹為啥喜歡他?
從他入學拜師的那天起就喜歡。
入學第一天,眾皇子皆送束脩,也就是拜師的見面禮。
從前皇子們的「束脩」叫我大開眼界。
什麼金鑲玉戒尺,雪浪金銀屑宣紙,最夸張的莫過于一個純金鎮紙,大如板磚,說鎮紙實在委屈它了。
金磚是大皇子蕭齊安送的。
他母妃是當今最受寵的德妃季云兒,說是德貴妃,但連皇后都要在她面前忍氣吞聲,因為皇帝喜歡她。
在后宮恃寵而驕,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大皇子的禮物一騎絕塵。
獨蕭予安與旁人不同。
他送了幾條肉干,不顧一室哄堂嘲諷,只心無旁騖地俯身敬茶,對我爹行拜師禮。
他不卑不亢,宛如后院那一排新竹,瀟然君子風骨。
后來我爹告訴我:蕭予安,假以時日定成大器。
我還不太明白假以時日是為何意。
我爹說: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直到后來先皇不顧眾議,非要立不成氣候的大皇子蕭齊安為太子。
群臣死諫,萬民駕前攔路哀哭。
氣的季云兒摔了四五個價值連城的花瓶,也沒攔住蕭予安被立為太子。
很久以后,蕭予安燈下批閱奏折到深夜,我勸他歇息。
他眼中布滿血絲,強撐著疲態,說要對得起死諫的群臣和萬民。
父親說的對,我嫁對了人,他是這世上最好的兒郎,也是大周最賢明的君主。
但那都是后來的事了,反正我十一歲那年,最討厭的人就是蕭予安。
丫鬟們用雞蛋為我的臉消腫,說不要耽誤端午,宮中貴女們聚會。
端午聚會這日,旁的貴女帶著艾草蒼術香囊,獨娘親怕我餓,給我的香囊里揣了個粽子。
宮宴無聊的要死,貴女們都圍著林窈娘,她家世煊赫,三朝為宰,又有人中龍鳳的兄長駐守邊關,偏偏她又是京城第一美人。
與我要好的小姐妹說,林窈娘這樣看似完美的人,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陰暗心思。
我點點頭,深以為然。
「琉兒,你來了?」那時的林窈娘還沒進宮當皇后娘娘,沒有病容,滿臉都是少女的朝氣。
哼,我不跟比我好看,比我溫柔,長得還比我高的林窈娘說話。
「琉兒,送到你府上的糕點可吃了?」林窈娘笑的如三月春風,摸了摸我的小臉,「我瞧你沒再要,是不喜歡嗎?那我下次不送了。」
「吃了吃了!我可喜歡那個棗泥糕了!」
我恨我的饞嘴。
聽我這麼說,林窈娘疼惜地捏了捏我的臉頰。
所以我討厭林窈娘,我這肥嘟嘟的臉頰,一定有她糕點的一份功勞。
皇子貴胄們在對面水榭,與貴女們隔著一排如煙綠柳。
他們都在瞧林窈娘。
唯獨蕭予安不在其中。
任對面的目光再炙熱,林窈娘只側著臉與眾姊妹閑談。
直到太醫院的人來點蒼術,熏艾草,一貫端莊嫻靜的林窈娘竟然紅了臉。
難道她是那蛇精白素貞?害怕端午節的艾草和雄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