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著重重的鳳冠跟蕭予安抱怨:這百子千孫不對,洞里的老鼠精也不這麼生。
蕭予安疼我,用袖子為我遮起,叫我一點也沒被白果砸到。
「沒喝合巹酒就這麼護著了,可怎麼得了。」姐姐們取笑。
「琉兒怕疼。」
他輕聲解釋,末了竟然也紅了臉。
一貫君子風骨,克制守禮的蕭予安,竟然這般寵妻懼內,叫周遭人們哄堂大笑。
我羞得滿臉通紅,幸而有喜帕遮著,無人瞧見。
后來想想,大約那時沒淋過百子千福的果子雨,也不該在雪天撐傘。
才叫我這短短的半生,錯過了兩次白頭。
蕭予安當上了皇帝,后宮漸漸豐盈起來。
我是他結發十年的妻子,如今降為妾室,怎麼可能不惱火?
林窈娘封后那日,我心里不快,抄起玻璃燈想了想又放下,拿起瑪瑙碗又覺得肉疼。
都怪蕭予安!從前跟著他過慣了窮日子,害得我當了貴妃也小氣吧啦的。
所以當我娘走進琉璃殿的時候,我這個恃寵而驕的貴妃正沒用地趴在床上哭。
我娘親輕輕坐在我身側,摸了摸我的頭:
「他小時候因為季貴妃過的苦日子,旁人不知,你還不知嗎?」
「他吃過很多苦,你若愛他,就不該叫他為難。」
娘親兩句話就叫我愣住。
我想到了那個一身瘦骨,餓著肚子去偷佛餅的蕭予安,見面禮只送得出幾條肉干的蕭予安,成親后窮得捉襟見肘卻還給我買零食的蕭予安。
他會學著做林窈娘從前為我做的豆沙糕,我爹訓斥我為人妻不可任性妄為時,他連連點頭稱是,卻在我爹轉過頭時悄悄捏我的手,沖我眨眼。
他吃過很多苦,卻待我如蜜。
我哭得更兇了。
但是這個氣一時消不了。
那天大雪,我惡狠狠地把玻璃燈,瑪瑙碗塞進包裹,嚷嚷著要出宮要和離,蕭予安匆匆趕來,月光下自背后將我抱了個滿懷。
像極了那個雪夜。
我們這般僵持著,鞋襪都叫雪水浸濕。
我試圖推開他,他卻像個幼稚的孩子,不肯松手:
「琉兒不是答應了我,今后永遠不分開嗎?」
「我會寵著琉兒,不會叫琉兒受委屈的。」
他語氣中的脆弱,叫我心軟了。
回了琉璃殿,他為我腳上搓著紅姜水,怕我在雪地站久了生凍瘡。
「琉兒,以后不必去和皇后請安。」
他待我這般好,反叫我心里不安。
是啊,他會寵著我,護著我,我也不該叫他為難,既然是貴妃了,我就要學著改掉從前的大小姐脾氣。
所以林窈娘立后不久,我第一次去她宮中為她請安,還提著一盒糕點。
眾妃嬪以為我在糕點中下了毒,忙稱身子抱恙,匆匆逃了。
一貫艱苦樸素的楚嬪,繡花鞋都跑飛了,也沒敢回頭拾。
我正納悶我名聲為何這麼差時,林窈娘卻告訴我:因為蕭予安太寵我,她們怕我這般得寵,會成為下一個季貴妃,在后宮殘害皇嗣,虐待嬪妃。
我心里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放下糕點,一語不發。
「我知道,琉兒你從不是這樣的人。」林窈娘坐在我身側,輕輕地撫上我的側臉,她一臉歉疚,「對不起,琉兒,我也沒辦法。」
林窈娘確實沒有辦法,她家三朝輔宰,出身好又比我端莊大方,還有一個哥哥在北境打仗,能為蕭予安分憂。
她沒辦法,只有嫁給蕭予安,才能叫蕭予安和林家都安心。
她的歉疚也是真的。
林窈娘進坤寧宮那天,身子就弱了下去。
她總犯咳疾,每日妃嬪們的請安能免則免,甚至連每月份例里,帝后同寢的日子也分給我。
她做好了皇后份內應做的,將后宮管理得井井有條,無人爭寵吃醋,后宮一點臟事都沒有。
除此以外,她什麼都不關心。若是得了空,只料理她宮中那滿墻的薔薇藤蘿,還有蔥郁的夾竹桃。
這一次會面,我與林窈娘又像從前小時候一般要好了。
蕭予安也覺得虧欠我,所以想著辦法彌補。
我們唯一的女兒朝云,不過十歲,已經賜了封號,賞了公主府并著一片富庶封地。
他又不顧我位份,賜我東珠椒房,賞賜像海水一樣淌進貴妃宮,叫我最后一點小小的醋意都沒了。
他在賢君的份內,盡力給我最大的殊寵。
我讀過許多才子佳人的話本,以為世上的道理應該是這樣的:
我呢,是個恃寵而驕卻沒什麼壞心思的貴妃。
至于蕭予安,要麼變心再追妻火葬場對我萬般補償,要麼是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護著我在后宮橫行霸道,最后遣散后宮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而林窈娘面上溫柔嫻靜,實則貪慕榮華富貴,陰險狠辣,帶著后宮一種妃嬪,費盡心機為我潑臟水,最后事情敗露灰溜溜退場。
但不是。
蕭予安深情不負,盡力給我他能給的恩寵;林窈娘將我視作親姊妹,溫柔嫻靜;我怕蕭予安為難,努力改掉小脾氣,學著做一個溫柔懂事的貴妃。
明明一切都這般順遂。
以至于后來那個雪天,我纏綿病榻,病成一把瘦骨,也沒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