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家本就弱,幫不上什麼忙,怎麼能再任性,叫他為難呢?
雖然想明白了,還是不免難過。
我以為難捱的日子就像冬天,咬咬牙就能過去。
可惜不是。
災民的事情懸而未決。
不久,林念父親,林如輝戰死北境的消息也傳了進來。
好在戰敗也可以談條件。
那年的雪下得很大,魁摩的使臣多頓來了長安。
蕭予安的臉色難看,宮宴上宮人們個個斂聲擯氣。
「魁摩并不是什麼野蠻的部族,咱們也想與大周交好,奈何大周瞧不上咱們,才兵戎相見,傷了和氣。」多頓的眼珠狡黠一轉,「我們魁摩王說了,不想生事,只想求娶一位公主回去,結兩國之好。」
我心頭一驚。
那天晚上,蕭予安宿在了我的琉璃殿。
他未必是為了和親一事來的,但是也叫我心中不快。
屋外的雪寂然落著,從前我們總說情話一刻也安靜不下,現在我們兩個對坐,竟然無話。
燭光映見他一張疲憊瘦削的臉,他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
這一猶豫,就叫我明了。
「一定要和親嗎?」我輕輕開了口,「就不能打仗嗎?」
「你怎知……」他詫異。
「不然你會來我琉璃殿?」我話中帶刺。ץž
「琉兒,你在怨我?」他皺眉。
「你說朝云長得像我,你舍得我去北境嗎?」
「琉兒,我再想想辦法……」
他試圖去捉我的手,卻被我冷冷躲開。
這后宮,敢這般冷臉待他的人,恐怕也只有我。
「不能打仗嗎?你讀的圣賢書,不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的道理?然后呢?今天是我的朝云,可明天呢?明天若是要我這個貴妃,你也拱手送出去?」
我如同一只護犢的母豹,歇斯底里。
「不可以對朕說這樣的話!」
他冷下臉來,周身驟然凝上一層威壓,宛如一盆冰水兜頭將我澆了透徹。
是啊,他不是來跟我商量的,是來通知我的。
我與他朝夕相處十多年,他從未在我面前自稱過朕,我也只喚他予安,險些叫我忘記了,他也是生殺予奪的大周皇帝。
方才,我說了多麼大逆不道,誅九族的話?
「你好好想想吧。」
他只丟下這麼一句話,就擺駕回宮了。
那天外面的雪下的很大,竟然也留不住他。
他沒錯,我也沒錯。
他是大周皇帝,擔心百姓受苦,心系蒼生。
但是他有林窈娘,有后宮無數妃子。
可我只有朝云了。
我與蕭予安冷戰了三日。
這三日他一步也沒踏入我琉璃殿。
三日后雪停了,我猶豫著服軟,再同他商量一番。
我帶了些糯米點心,希望他看到能想起來,我們小時那般嫌棄對方,卻因為分吃一個糯米粽子,喜結良緣。
我希望他念舊情。
可我到他書房就心軟了。
奏折如雪花一般堆在案上,蕭予安沉默著坐在奏折里,一言不發。
他瘦削著臉,滿眼血絲,見是我來了,眼中掠過一絲欣喜:
「琉兒……」
我的心一疼,可我沒辦法,朝云是我們唯一的孩子。
「我再想想辦法……」他嗓音嘶啞,「再想想……」
他不是心狠不來我琉璃殿,是在想辦法。
可是我們都清楚,沒有辦法了。
我沉默著把點心端出。
「長公主!長公主!您當心受了風!」外頭太監苦口婆心地勸著,「快起來,進去說話。」
朝云在外面?
我同蕭予安忙跑出去,就看見我的朝云在殿外跪著。
朝云跪的筆直,一身鮮紅嫁衣如戰旗,在北風中獵獵。
她對著我與蕭予安深深叩首,抬起頭時目光炯然:
「朝云生在天家,享萬民供奉。若朝云一人可免兩處戰亂,百姓受苦,朝云愿意去。」
蕭予安說錯了,朝云不像我,像他。
她脊梁筆直如炬迎風,滿口天下蒼生,恍然又是當初拜師的蕭予安,一把錚錚君子風骨。
我忙扶她起身,她不肯起,沖我撒嬌:
「娘親,朝云厭倦了宮墻四四方方的天,想去北境瞧瞧。」
這狡猾撒嬌的模樣卻又像我了。
「好不好,娘親,朝云想去。」
「……那林念呢?」我心中酸澀。
她略一怔住,旋即面上又是那副長公主的刁蠻情態:
「林念?不過一時新鮮,我早不喜歡他了。」
朝云這般懂事,叫我心中一痛。
我狠心不去理她,她卻賴在我懷中:
「讓朝云走吧,娘親。」
「朝云只是嫁人了,又不是不回來了。」
我的朝云出嫁了。
在一個尋常冬日,無風無雪也無晴。
護送她去北境的正是林念。
朝云幾次裝著若無其事地去瞧他。
自父親死后,林念更加沉默了,他不回頭看她,只兀自盯著天際的云,滿眼心事。
我的朝云看林念的目光,分明與我看蕭予安一樣。
這個小騙子,還滿口不喜歡。
朝云上了馬,那片紅隨著綿延的儀仗隊消失在拐角,我的眼淚落了下來。
風大,眾人轉身欲走,只有我仍固執地踮腳瞧著。
「回去吧琉兒。」蕭予安去牽我的手。
我默然轉過身去,悄悄擦去眼淚。
說回去,我卻沒忍住再回頭看一眼。
一回頭我就愣住了。
我的朝云一襲大紅嫁衣,從拐角處縱馬回來,宛如一團跳躍的火焰。
朝云下馬,乳燕投林一般扎入我懷中,鬢發散亂,頭上釵環叮咚作響,她不顧周遭人錯愕的目光,貼在我耳邊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