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我選葉懷庭,已是最大的仁慈。
9
「殿下,葉小公子明日就要被處決了。」
侍女的聲音將我從回憶里扯回來,她剛探聽到了最新的消息,小聲地稟告我。
「我得去救他。」
我朝門口走去,卻被寢殿前的侍衛攔住。
我拔下頭上唯一一根發簪,直接抵住了咽喉,昂著脖子看向他們:「我若死了,你們負得了責嗎?」
他們看著發簪扎進我的脖頸流出鮮血,權衡之下,最后還是派人將我送去了鳳長鳴的寢宮。
鳳長鳴半躺在床榻上,那身形單薄至極,像是白紙畫作的人,只隱隱有個輪廓。
「哥哥,不要殺他。」我掀開裙擺跪在他的床前。
「葉家滿門忠烈,以文人之軀上陣殺敵,一家三十七人,十六位男兒戰死沙場,二十位女眷為夫殉情,只留下一個葉懷庭。
「他是葉家唯一留存于世的血脈,不能死。」
「他可真可憐。」他垂眸看我,那眼神帶上一點涼薄的笑意。
「只是殿下,你自己都是我的囚寵,有什麼資格來求我放過他?」
我膝行兩步靠近他,將唯一的籌碼托出:「我有玉璽,我拿玉璽和你換。」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俯身將微涼的手撫在我的臉上,游移著滑到脖頸,最后停在我被發簪刺出的傷口上,說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殿下,若我沒有攻進大昭,今日本該是你與他的婚期。」
我抬頭看他,他的臉落在陰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可我不會嫁給他了。」我抓他的手腕,感受著他比一般人涼上很多的體溫,「哥哥,我以后只陪著你。」
「陪著我?」他的聲音驟然輕下去,尾音還帶著一點顫,「你不是……嫌我惡心嗎?」
我抬頭看他,只見他閉著眼睛,鴉羽似的睫毛微顫著,眼角那點盈藍的淚痣似要落下來。
「我沒有。」我恍然想起五年前那個渾身是血的鳳長鳴,他當時那樣絕望,絕望的是父皇的凌辱還是我的不作為?
「撒謊。」他掐住我的脖頸,俯身到我的耳側,「你以為我恨的只有你的父皇?」
他喉結滾動,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我還恨你,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唯有你是一道光,可你偏偏照向了別處。
「為什麼要喜歡別人,為什麼要看那樣的我?
「我就該把你們全殺了。」
他最后這句說得很輕,像是喃喃自語。
10
他到底沒有殺我。
他派人把我押回了長樂宮,第二日又下旨放了葉懷庭。
刺殺君上是大罪,可他卻下令放生,連打上幾板都沒有。
我求情的事情被傳得沸沸揚揚,朝堂上下都說他色令智昏,說我是妲己轉世,專門狐媚惑主。
這事鬧得很大,一位老臣撞柱明志,說狐媚生南疆滅,我便是南疆的大劫。
鳳長鳴只是垂眸看著他們的鬧劇,在他們安靜之后說了一句。
「一個國家的興亡,怎麼也怪不到一個無權的女人頭上。」
朝堂上下終于還是閉了口。
鳳長鳴是馬上皇帝,手段又凌厲,這些老臣不敢真的拿捏他惹他生氣。
而我被他禁足在長樂宮,外面的侍衛又多了幾層。
他一直在自己的寢宮養傷,再也沒有來過我這里。
直到一個雷雨夜,鳳長鳴突然失了蹤跡。
朝代更迭,朝堂局勢風云詭譎,他的心腹不敢大張旗鼓地尋他,只好派人偷偷地搜索。
他們本無意告訴我,卻還是被我身邊的宮女探聽到了風聲。
「我去找他。」
我披了件黑色的斗篷,拿著一盞素燈,從暗道走出了長樂宮。
其實重重精兵圍不住我,這長樂宮是父皇親手畫下圖紙為我打造的,里面機關重重,必要時可以救我一命。
我不愿走,只是因為欠的債總要還的,父皇欠下的債我若不還,那就得大昭的百姓來還,天子之怒伏尸百萬,若我一命能平他怒氣,也算還清百姓供養我的十七年的恩情。
這皇宮內院我最熟悉,我穿著黑斗篷走在重重的宮闕中,避開執勤的侍衛,來到一處廢棄的宮闕。
這里曾經是前朝關押質子的地方,因偏遠無用,被廢棄已久。
宮中所有地方都被找遍,只有這一處偏僻破敗,鳳長鳴的人在皇宮待得不久,可能并不知道這里還有這樣一處破落宮殿。
我點了燈,一間一間地找過去。
這房子實在破敗,推門時吱嘎作響,推開后滿是塵埃。
我細細地找過去,終于在天邊又一次乍開一道驚雷的時候看見了一個擺在墻角的雕花木柜,那木柜的門緊緊地閉著,在一堆零散破敗的物什里顯得尤為突兀。
我走過去,打開了斑駁的柜門,看見了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鳳長鳴,他從昏黃的燈光里抬起頭,露出一張慘白的臉,額前的長發垂落,干涸的唇角被咬出幾個血印。
「鳳長鳴。」我扔了燈,面對面地蹲在他身邊,貼著他,將他蜷縮的身子寸寸打開,摟進懷里,「別怕。」
「別碰我。」他想推開我,卻使不出半點力氣,連吐字都是模糊而沙啞的,「好臟。
」
「哪里臟?」我捧著他的臉逼他與我對視,「你告訴我哪里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