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侍女們,正坐在門口低聲交談,她們從前無憂無慮,不知人間疾苦,如今卻也又愁又怕地討論戰事。
她們說,涼國趁夜偷襲,我們失了好幾處要塞啦,邊民紛紛逃往京城,官道上人滿為患,都病死餓死好多人啦。
字字句句,都是血淋淋的現實。
怎麼能一直睡下去?我是長公主,怎麼能夠逃避責任。
我緩緩睜開眼睛,木訥地撐著身體起來,侍女們嚇了一跳,連忙來扶我。
用了好大的力氣,我才擠出一點聲音來:「有吃的嗎?」
12
怎麼能逃啊,我是長公主。
13
我回避一切關于顧斯衡的話題,甚至沒有過問他究竟葬在了哪里,努力裝作無所謂的樣子,繼續扮演我的角色,哄著烏力罕出兵征討涼國。
他離開前的日子,我親手為他做羹湯,為他按頭捶肩,夜里還給他鋪床。
他靜靜看我做的一切,并不揭穿。
出兵前的那個夜晚,烏力罕本該在軍營點兵,卻不知為何出現在了我房里。
那時候我眼淚還沒有擦干凈。
他抱著我,親了親我的額角,這其實是他第一次主動親吻我。
他問我:「望白,你怎麼又在掉眼淚?」
我回避道:「可能是天氣太干燥,我眼睛不舒服。」
說完,我才意識到他說「又」,我,我哭得很多嗎?其實我自己也不記得。
烏力罕揉著我的腦袋,問我:「你在想他?」
我搖搖頭:「沒有。」
他說:「你不用騙我,不用這樣強撐著,有我在,你想哭就哭。」
我有那麼一瞬間差點崩潰,但還是忍住了,沒哭,憋了個笑說:「叔叔你在胡說什麼,我為什麼要哭。」
「你說實話。」
「這就是實話。
」我輕輕靠在他胸膛上,輕輕地說。
第二天,我送他到城外。
就連皇兄都來了,親自敬了烏力罕一杯酒,祝他得勝歸來。
最忌憚的人,卻也是現在唯一能倚仗的人,這場面其實挺滑稽的。
臨走前,烏力罕站在我面前,囑咐我:「望白,你要乖乖的,好好照顧自己,我會把李重厭活捉回來,交給你處置。」
我訥訥地點頭:「嗯。」
「什麼也不要多想,等我回來。」
「嗯。」我又點點頭。
他站了站,問我:「你沒有什麼要說的?」
我正在發呆,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自從顧斯衡出事后,我就總是這樣了。
聽見他問我,我才抬頭瞧著他,細細地想,我有什麼要說的嗎?
遲鈍地想了半天,他都要走了,我才反應過來,拉住他的衣袖道:「叔叔,你要平安歸來啊。」
他點點頭,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我在風沙里站了許久,其實什麼也沒想,只是發愣而已,大概是腦袋出問題了。
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肩,我下意識地扭頭問:「怎麼了,阿衡?」
說完,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拍我的人是時珩,他也愣了一下。
他知道我叫的不是他,因為我從不叫他阿珩,但他沒有拆穿,只是收回手,說:「姑姑,風沙大,該回去了。」
「哦,好。」
我擦擦不慎落入眼的風沙,甚至忘了跟皇兄致意,便自顧自地走向我的馬車。
大臣們看著我離開,眼神千奇百怪,各有各的心思,但我已經不在乎了。
回到府里已經過了午時,我掀起眼皮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院中了,可我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呢?
我有些恍惚。
「長公主,午膳已經備好了。
」
有男人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清冽好聽,但很陌生,我沒有聽過這個聲音,新人?
我遲鈍地扭頭看了一眼,呼吸一下停住,后退半步,差點摔倒在地,侍女們嚇了一跳,連忙扶住我。
我瞪著那個人,許久許久,才找回一點聲音,沙啞著嗓子問他:「你是誰?你是誰!」
他端端正正地立著,不卑不亢道:「屬下是藍祁。」
「藍祁是誰?」
「屬下是您的侍衛,曾經也是顧大人手下的副官。」
我的侍衛,顧斯衡的副官,藍祁,可我不記得他,更沒有見過他,若見過,我怎麼會記不得他那張與顧斯衡像極了的臉!
我推開侍女撲了過去,抓著他的衣領發瘋地問他:「胡說!胡說!哪里有什麼藍祁?你是阿衡對不對?你裝成這個樣子來騙我對不對!」
他的脖子被我劃出了血印,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垂眼近乎慈悲地看著我,說:「長公主,顧大人已經死了。」
「你騙人!」
我一巴掌扇了過去,打得他臉稍稍偏了一下,我喘著氣,盯著他,發現從這個角度看,他沒有那麼像顧斯衡了,越看,越不像,甚至當他正過臉來,我也覺得不像了。
「阿衡沒死,你不準胡說。」
我心口刀割一般地疼著,顧斯衡的臉在我眼中漸漸消失了,眼前這人,只剩了七分的相似。
這個叫藍祁的侍衛,輕輕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恭敬地低下頭,說的話卻殘忍至極:「顧大人已經死了,長公主節哀。」
「胡說!來人,把他綁起來!」
幾個侍衛跑出來,將藍祁綁住,押到了后院。
我花了好長時間才緩過神,平復下來之后,跑進了庫房,去查名冊。
他真的在冊,而且,早在半年前他就已經在了。
顧斯衡早就把他留在身邊了,為什麼呢?為什麼要留一個那麼像他的人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