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今日,你便要做個大人了,只做個大人便要頂天立地,那該有多難?」
我仰頭看著他說道。
他眼里的那簇光明明滅滅,終究還是映出了一個小小的,皺著眉頭的我。
「漾漾,你快些長大吧!長大了我便娶你,你也不必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人,只一心一意喜歡我就好了。」
我想,這定然是世間最好聽的情話。
若阿爹不在房里咳得驚天動地便更好了。
29
過了幾日阿爹休沐,老太太親自來了我家。
我和晏溫的親事就這樣定了下來,待我及笄后,晏溫就來娶我。
我以為只是一廂情愿,不知何時起,竟變成了兩相歡喜。
我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晏溫看上了我哪里。
同許許多多喜歡晏溫的姑娘比,我簡直一無是處。
可他偏生要娶我,他要娶我。
我歡喜了數日,亦憂思了數日。
平日里有事無事總在晏溫身邊晃悠,有時家中做了好吃食也是隔著墻喊一聲浮光或晏溫的名字。
想想往日那邊若無人應聲,我撕心裂肺喊的幾條街都能聽見,我深覺無顏見晏溫。
阿爹只道我是害羞了。
實則不然,我哪里是害羞了?
我是怕他忽想明白了,嚷著要同我退親,到那時該如何是好?
阿爹說晏溫做了翰林院編修,如今是在熬資歷的,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不待我去尋他,他卻尋來了。
那日我送了阿爹出門,不一會兒便聽見隔壁的門響了,猜想定然是他要去上值去了。
雖不用像我阿爹一般日日早朝,可他一個新人,定然亦要比旁的大人早去的。
只不知他早食吃的什麼?平日里累不累?有沒有被旁人欺負過?
我心里有許多想問的,便在門口踟躕著。
不想門卻被拉開了,晏溫迎著天邊的第一絲光亮站在了我眼前。
身上是綠色的官服,綠色本就十分挑人,若是不好看且黑的人穿,便顯得氣色不好且更黑。
他穿上卻有些溫雅,越發顯得面嫩。
他才將將十七,算起來還是個半大孩子呢!
「晏溫。」
我喃喃叫他,看他嘴角扯出一個不明所以的笑來,又趕緊低下頭去。
「你這些時日是躲著我嗎?為何?」
他的聲音很輕,似只要吹過一陣風,便能全部都吹跑了。
「我怕你見了我就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麼了?」
「我同你實不相配……」
我頭愈發低得抬不起了。
他不說話,在我以為他就要沉默著走出去時,我的發頂突然多了一只溫熱的手來。
「不若我出去再想一想?」
我立馬抬頭,一只手抓住他的衣擺。
「還是莫想了吧?」我訕訕笑道。
他慢慢笑開,眼尾扯出一個好看悠長的弧度來。
「日后莫要躲著我,原來什麼樣,還什麼樣就成了,我不是說過嗎?你不用做什麼頂天立地的大人,只做你自己就成。」
放在我發頂的手輕輕揉了揉,又慢慢松開。
我收回手背在身后,是真的有些害羞了。
「你近日可好?還適不適應?翰林院的大人可有磋磨你?」
「我上值的前一日你阿爹便去過一趟翰林院了,都知道我是他家的女婿,哪個敢欺我?」
阿爹竟然從未同我說起過呢!
「你等一等,有新做的白糖糕,你拿幾塊,餓的時候填肚子。
」
不等他再說話,我轉身跑進廚房,給他包了幾塊白糖糕。
待我從廚房出來,他還那樣站著,天已然亮透了,光就在他背后,他眉眼溫潤,少了許多許多的冷淡。
原他真的就這樣長大了。
30
我跑過去將白糖糕遞給他,他隨手遞了我一塊玉牌。
「原是定親那日要給你的,可你躲著沒出來。」
是極普通的一塊玉料,一眼便可以看出雕的人手法還生澀,一面刻得喜上眉梢,一面是「子期」二字。
「子期是我字。」
「不是及冠之時才取字嗎?」
「我比旁人取得早些。」Ӱż
后來我才知曉,他阿爹的字,便是這二字。
我將玉佩捏在手里,忍不住又捂在胸口上,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瞼。
只這一時,我才真實地覺得我同晏溫定下了親事,如無意外,這一生,我便要長長久久地同他在一起了。
「晏溫,你真好。」
我垂頭輕聲說道。
「傻瓜!」聲音里分明帶著笑。
他轉身出了門,腳步些許匆忙。
我追出去傻傻看著他的背影,他的肩膀怎的就真的悄悄變得寬闊起來了?
只腳步再也沒了往日的四平八穩,看起來急匆匆。
他沿著長長的巷子匆匆忙忙地往前走,很遠后,遠得我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后,他忽然轉身,沖著我揮揮手。
我亦使勁地沖他揮著臂膀,直到再也看不見他才放下。
我們似又回到了舊時,我去他家尋浮光玩兒,他閑了便來我家,阿爹在時便同阿爹說說話,阿爹不在便陪著我說話。
或什麼也不說,我在廚房做飯,他便坐在屋檐下看著遠處發呆。
他第一次領了俸祿捧到我眼前,眼里有細碎得不易察覺的星光。
「漾漾,你喜歡什麼便去買吧!」
「真的?那我便一氣兒全花了?」
他陪我逛了整整一日,六月的天已然很熱了,他就走在我旁邊,我們本可以離得遠一些,或許還能涼快些,卻不知為何要擠擠挨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