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周彥。
也算是心有靈犀,他是來給我送凍瘡膏的。
我欣喜道:「阿彥哥哥,你來的正好,我的手快癢死了。」
說罷火急火燎的去拿那凍瘡膏。
結果一伸出手,被他握住手腕。
那只凍成爛蘿卜的手,腫的發亮,潰爛流膿,被抓的血肉模糊。
周彥眼底藏著我看不懂的情緒,眼眸氤氳著冷霜,凝結成冰,陰冷刺骨。
但我顧不上別的,心急的催他:「快給我呀,阿彥哥哥。」
他緊抿著嘴巴,表情凝重,將我兩條胳膊從被窩里拽出來。
「別動。」他說。
那年我十三歲,趴在床上,裹著被子,僅露出兩條纖細瘦弱的胳膊。
他蹲下身子,打開凍瘡膏,一點一點,仔細的涂抹在瘡口上。
我癢的抓心撓肺,冰冰涼涼的膏藥散發著薄荷葉的香味,直鉆鼻尖,奇異的讓我暢快下來。
我瞇著眼睛十分享受,眼眸彎彎:「阿彥哥哥,好舒服呀。」
他看了我一眼,緩緩勾起了嘴角:「又蠢又笨。」
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嫌棄,但是又似乎不一樣了。
周彥變化太大了,從前他罵我,是少年心性,桀驁不屑。
如今他罵我,竟有幾分心疼和憐憫。
我愣了下神,猝不及防的掉下了眼淚。
他也愣了:「你哭什麼?」
我抽泣著說:「好久好久,沒聽你罵我了。」
他沉默了:「......我以前經常罵你。」
「是呀,你以前總是罵我,還揪我頭發。」
「以后不會了。」
「可是,我好想你繼續罵我,揪我頭發。」
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也不知為何生出這麼多的委屈,眼淚像泄了洪。
「我有時做夢,夢到你在欺負我,可是一點也不想醒來,因為夢里伯母和李媽媽還在,還有伯伯,我一點也不想醒來……」
周家沒了,我掉過眼淚,但從沒有像那日一樣,哭的泣不成聲。
仔細想來,那些年過的太苦,太壓抑,好不容易見了周彥,頓時撐不住了,委屈的像個孩子。
周彥沉默無聲,眼梢泛紅,伸手抹了抹我哭花的臉,想說什麼,又無從說起。
最后,他眸光落在我的手上,恍惚道:「我記得,這是雙會刺繡的手。」
一瞬間,他眼中閃過狠厲,抹了把淚,轉身離開了。
那晚我失眠了。屋里姐姐們睡的正沉,鼾聲響起,我遙遙的望向窗外。
月色流水一般從窗戶縫里透過來,樹影婆娑,晃動伸展,夾雜著呼嘯而過的風聲。
如鬼魅一樣。
周彥沒有問我好不好,我也沒有問他好不好,因為我隱約知道,我吃苦受累的時候,他一定也不好過。
周家沒落后,我只知道,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是哥哥,是明燈,是人生走向。
我與他,是要一路前行的。
4
小雅姐姐死了,死的莫名其妙。
我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早起來,她的床鋪就是空的。
后來被褥也被掀了,姜嬤嬤命人拿下去燒了。
明明前一晚,她還在跟我說話,說她今年二十一了,再過四年,趕上王府放良,她便可以拿錢給自己贖身,回家跟父母團聚。
說不定還可以找個老實本分的男人嫁了。
她還說:「小春華,你要好好努力,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你也會熬出頭的。」
小雅姐姐怎麼就死了呢?
我拼了命的洗衣服,尋得見空看到姜嬤嬤,不知不覺已經站了起來。
我想問問她小雅姐姐怎麼死的,為何要把她的被褥燒了。
可是芬玉姐姐攔住了我,捂著我的嘴,連連搖頭。
她眼眶通紅,我便不敢問了。
芬玉姐姐后來告訴我,吳公公那個老閹貨,一早就看上了小雅姐姐。
小雅姐姐不愿委身于他,他便將人調到了浣衣所。
可是她還是沒能逃脫魔爪,無數個夜晚,她被人帶去吳公公房間,遭受凌辱。
我醍醐灌頂,倏的想起很多個夜晚,有小太監來敲門,喚小雅姐姐出去。
每次小雅姐姐都是臉色極白,緊抿著下巴。
但她又會沖我笑,說她去去就回,讓我先睡。
大通鋪所有的姐姐都知道,唯有我是個笨蛋,呆頭呆腦。
但是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大家都是一樣的弱小卑微,小雅姐姐飽受折磨,一頭撞死在吳公公房里的時候,誰也救不了她。
那時我突然明白一個道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弱小的時候,誰都沒得選擇。
我也后知后覺的明白,周彥更清楚這個道理,他對權利的渴望,大抵便是周家沒落之時,達到了頂峰。
那年我十四歲,浣衣三年,終于熬出了頭。
周彥得了王爺賞識,將我從浣衣所要了出來。
我如今在安王妃陶氏院里當差,是她身邊的一名婢女。
安王妃年長我十歲,為人很是古板嚴肅,半點馬虎不得。
來了這里才知,原來王爺身邊的女人那麼多。
不僅有如夫人,還有鄧姨娘,秦姨娘......
王爺愛美人,人盡皆知。
他身邊的愛妾,無一容顏絕佳,都擔得起「妙絕」二字。
陶氏為人嚴肅且寬容,聽說我是長安的妹妹,年齡又小,還吩咐了身邊的嬤嬤頗多照顧。
她待王爺身邊的美妾都很好。。
有一次,我聽她吩咐,去給王爺送涼糕。
院里桃花灼灼,枝繁葉茂,花下架了素白屏風,有一美人站在屏風后面,身姿婀娜,青柳綠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