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在作畫,作的自然是——
屏風畫纖腰,窺如玉美人。
安王蕭瑾瑜一襲白衣,神情專注,身如玉樹,風流不羈。
周彥站在一旁,附身同他耳語,同樣是芝蘭玉樹的一道身影,格外矚目耀眼。
玉冠束發,輪廓分明的臉,鼻梁高挺,嘴唇潤紅......我自幼便知阿彥哥哥英俊不凡,幾年下來,少年風姿,只增不減。
縱然是凈了身,他與別的太監仍有不同。
他的眉毛濃黑,眼睛深邃,聲音也是低沉有力的,甚至還有喉結。
他自幼習武,體格健碩,若是不說,任誰也絕對想不到他是太監的。
我奉命送了那涼糕,蕭瑾瑜落筆生花,正巧回頭看了我一眼,挑了下眉。
然后他伸出手,輕拂去落在我肩上的一片桃花。
那手頓了一頓,又為我理了理衣襟。
清風拂面,桃花飄香,他嘴角勾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心里突然一顫,像是有什麼東西細微的開裂,漫延出絲絲不安。
然后我低著頭放下糕點,匆匆離開。
半路之上,周彥追上來,攔住了我。
他拽住我的胳膊:「秦儉,你跑什麼?」
我臉有些白,結巴道:「王,王爺他......」
「別怕,有我在。」他眉頭一蹙,神情認真。
我于是放了心。
周彥這樣的男孩子,天生桀驁,永遠都不會甘心屈服。
他用了三年時間,爬到如今的位置,成為王爺的一把刀。
我在王府洗衣服的時候,流膿流血的手不干凈,而他比我承受的更多,不知經歷了怎樣的故事。
暗衛,殺手,死士......三年時間,他做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一步一步,手染鮮血往上爬。
這些我是后來才知道的,也是后來才知,表面溫潤如玉的安王蕭瑾瑜,骨子里藏著多麼大野心和欲望。
他姓蕭,皇室宗族焉有平凡之輩,周彥靠近了他,成為了他的利爪。
所幸,他用行動證明了他的價值。
蕭瑾瑜縱然有別的想法,也得顧忌幾分。
比起風花雪月,他更希望擁有一把好刀。
周彥的變化越來越大,更準確的說,是他成長了。
他得王爺器重,連趾高氣昂的吳公公也對他客氣起來,說話帶著笑。
我雖然到了陶氏的院里,但是與周彥仍是不常見。
他很忙,有時出任務,一走就是大半個月。
他的世界很大,有心機深沉的安王蕭瑾瑜,有出生入死的同伴,和殺不完的人......
而我小小一個,在王府一隅,毫不起眼。
十五歲那年,盛夏時分,樹上蟬鳴。
我在王妃房內當值,王妃午睡,我也趴在外面桌上昏昏欲睡。
忽然肩頭一沉,茫然抬頭,看到一身錦衣,纖塵不染的安王。
他給我披了件衣裳,見我醒了,眉眼皆是笑意。
「吵醒你了?」
他的聲音悠揚悅耳,含著隱約的揶揄。
我頓時清醒,趕忙起來行禮。
蕭瑾瑜好整以暇的坐下,忽然伸手將我拉到他懷里,硬按著坐在他的膝上。
我緊張的漲紅了臉,極力掙扎,他卻「噓」了一聲,戲虐道:「要吵醒王妃嗎?」
我頓時不敢動了,身上冷汗淋漓。
蕭瑾瑜的手慢慢的撫上我的頭發,將一縷碎發撩到耳后,似笑非笑:「害怕?可惜你哥哥出去了,今天不會回來。」
我向來是個蠢笨的,額上急出了汗,下意識的推開他。
「王爺,這樣不成體統。」
「嗯?」
他聲音懶洋洋的:「什麼是體統,秦儉你告訴我。」
我名春華,府里所有人都這麼叫我。
他不可能知道我的本名,除非是周彥告訴他的。
那一刻,我的腦子竟然無比清醒,低聲道:「哥哥說,王爺對我們有恩,要對您敬重有加,不可造次。」
「好啊,你們兄妹二人真是有趣,一個個的,凈會拿鬼話哄我。」
蕭瑾瑜莫名的有了脾氣,摟著我的手加重了幾分力氣,湊到我耳邊,幽幽道:「我那日問你哥哥,納了你為妾如何,你猜他怎麼說?」
我渾身發冷:「不,不知道。」
「長安說,他就這一個妹子,絕不會給人做妾,哪怕是王爺也不行。」
蕭瑾瑜笑出了聲:「他膽子可真大,竟敢這樣跟我說話。」
「不過秦儉,你哥哥是有些本事的,我們倆打了個賭,他日事成,我納你為妃,他絕不阻攔。」
事成?什麼事成?
我嚇了一跳,他膽子太大了,太張狂了,就不怕此事被人聽去。
蕭瑾瑜的野心,明目張膽。
前朝舊事,他曾是先帝幼子,輸在尊卑,也輸在年幼。
若是太平盛世,無可厚非占據幽州為王也就罷了,可這天下已經起了狼煙,如何能置身事外。
況且,他本就野心勃勃。
這些大逆之話不是我能聽的,我更不愿意聽他與周彥打的什麼賭。
于是我伸手捂著了耳朵,連連搖頭。
蕭瑾瑜在我耳邊輕笑,扯下了我的手。
「小美人,對你,爺勢在必得。」
5
那晚,西風襲窗,我一個人呆愣愣的坐在窗前。
天邊一輪彎月,如幼年在阿爹阿娘身邊看到的如出一轍。
也如在棣州武定,周家院落里那一輪,同樣余暉傾灑。
我呆坐了很久,連周彥何時過來的也不知道。
他在窗外,斜倚著樹,一身侍衛玄衣,神情清冷,同樣看了那一輪月。
月光很美,為他身上鍍上一層銀光,那長身玉立的身影,顯出幾分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