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說,我已經在藏書閣里得他喜歡過不知多少個夜了。
她什麼都知道,卻假裝只是普通娘親給普通姑娘裁嫁衣。
隨她好了,也許以后再也見不著面。
日子過到傅喬娶妻的前一晚,深夜府里依舊喜氣洋洋歡聲笑語,我心里不知為什麼燥得很。
從后門出去在街上亂踱。
許是命中注定有這一劫,我踱到了瀲滟河。
月光照得河水波光粼粼,花舫上的歌女伊伊儂儂地唱著情意綿綿的歌。
我正聽得入迷,被一個充斥著驚喜的聲音喊回了神。
「江小姐!」一個人影在船上沖我揮手。
駛進了才發覺,正是我平日慣乘的那只。
更近了才發覺,那人是安驍。
我上了他的船。
「江小姐似乎很喜歡夜里出來。」
「你在等我?」我最不喜歡浪費時間。
「是,難以忘懷。」安驍的眼睛像小狗一樣忠誠而無辜。
就那麼看著我。
一絲不忍從我的心里閃過,只是閃過。
「沒有用了,我明天就嫁給人做妾。」
「江小姐瞧不上在下也不該說這樣的氣話。」小狗的眼睛依舊亮晶晶。
「太子明天娶妻你知道吧?」
「知道。」
「我也嫁他,他們覺得這太丟人了,所以沒有人知道。」
終于熄滅。
我突然特別特別難過,比新婚之夜死了丈夫還難過。
要是傅喬沒上我的床之前遇見這個人,他會不會請我做他的正妻啊?
那我也穿大紅色。
就算沒有綢合莊的八個繡娘往上繡金線,我也一定艷絕京城。
鬼使神差地,「我突然說,安驍,我們睡一次吧,從來沒有人說我心慈貌美,你這麼說了,我就永遠忘不了你。
我也要你永遠忘不了我。」
我以為他會拒絕我,說我下賤。
可是他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以身相許最好了,就是不要連帶心一起給我。
我不要。
真心就像蜜糖,誰不愛吃糖?可是有些糖有毒,吃了命就沒了,還是苦一些的好。
月光照進艙里,我就著光寬衣解帶,寒氣侵來,忍不住微微瑟縮。
安驍遲遲沒有動作,像在凝望神女下凡一樣看我的身體。
可今夜我不想做神女,只想做蕩婦。
我丟下最后一件小衣走向他。
此刻千金不換。
我總覺得他和傅喬有些不同,過了一刻鐘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我的神智猛地清明起來:他沒有碰過女人的身體。
我是第一個。
他把他的童貞獻給了我。
我的眼淚掉在他的頸窩里。
第一次因為犯罪而悔恨。
小時候我經常暗地里偷拿主母的珠寶去賣錢,折斷我爹重金求得的雕花煙斗來讓他肉疼。
看他們煩惱只覺得快樂。
但現在我后悔,我后悔招惹這個純潔得像頭頂這輪白月一樣的人。
「江.....」安驍想了想改口道,「阿芙不要哭,你是不是擔心嫁不了太子了?別怕,我會去江府求娶你做我的正妻的。」
阿芙,阿芙。
原來我名字叫起來這麼好聽。
正妻,正妻。
嗯,這也好聽。
可是傅喬為了提這個荒唐的要求,自請南征,從白骨里滾了一圈回來。
他怎麼肯放過我。
記得我常常用恃寵而驕的口氣問他,傅喬,我要是勾搭了別的男人會怎樣?
你們一起死。他每次都笑著說。
我又壞又惹人討厭,死了也許沒有人哭。
安驍這樣好的孩子,怎麼能呢?
我止住眼淚,沒有說話。
他以為我收了承諾心里安穩了,開始問東問西。
「阿芙,這里怎麼了呀?」
「這個呀,小時候燙的。」
「這里呢?」
「小時候摔的。」
「這里呢?」
「小時候刀扎的。」
「你小時候怎麼老受傷?」
「我也不知道。」
「阿芙,我永遠保護你,永遠不讓你受傷了。」
「好啊。」
后來,后來我在他懷里躺到幾乎天色將亮。
穿衣服回家。
換上我那件玫紅色的嫁衣。
梳妝。
上一頂小轎。
我出了江府的門,永不回來。
嫁進東宮前一夜的事,也永不敢細想。
太子娶妻的日子自是普天同慶,英雄美女珠聯璧合誰不艷羨,誰不愛談論?
傅喬來我房里的時候,夸了句,江紫芙,你穿這衣服好看,顏色嬌媚。
不過是先來跟舊情人打個招呼罷了,大婚之夜,自然是要去太子妃那兒的。
我自行卸了妝發解衣睡了,卻沒想到當夜還能再見到他。
美夢正酣,被窩被人掀出一陣大風。
「江紫芙,你不等我!」他脫了外袍鉆進來,唇齒間殘存了些許酒氣。
「怎麼?被太子妃趕出來了?」我鉆進他懷里補充損失的暖氣。
「看見她我就能想到我親娘。」傅喬的神情跟回憶一個噩夢似的。
「這麼親切?」
「端莊威嚴得像尊佛,不敢褻瀆。」
我沒忍住笑出聲。
「那她是佛,我是什麼?」
「你是吸人精氣的妖精。」
總有一天要吸光你的精氣。
江朝瑰長這麼大,應該第一次因為守禮矜持不被喜歡,從前主母總是說,這是鳳命,是做皇后的氣派。
可是有多少皇后,都折在妖妃手里。
不等我有再多的想法,傅喬非要我起來把那件喜服再穿上,花冠也戴上。
他說不是自己動手拆封總少了些趣味。
我不肯,躺得好好的懶得再折騰,卻被他連人帶被子卷起來扛到了銅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