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爹,不說了。」
「說不說的,爹心里都有數。下半輩子,爹就為你活著。」
那天的年夜飯,我爹喝得酩酊大醉,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惹得趙家人也都跟著掉眼淚。
是苦盡甘來的眼淚啊。
開春之后,婆母又開始點燈熬油地做針線活,怎麼勸都勸不住。
她繡了好多虎頭帽、虎頭鞋和童子兜,還到鄉親們家里討了布塊,做了一件「百家衣」。
據說穿了「百家衣」,小孩子能得百家之福,一輩子都會無病無災的。
閑來無事,我笑著問她:「娘,您是喜歡孫子還是孫女?」
婆母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娘說了你可別生氣啊,娘希望這一胎是個女娃哩。」
我奇了,「莊稼人不都希望生兒子嗎?」
「哈哈,我自己養過四個搗蛋的禿小子,實在是想換換樣啦!若生個女娃,娘可以給她扎小髻、做衣裙,打扮得小仙女似的。可若是個男娃,嘖嘖,那就只能天天在泥巴里打滾了。」
一想到村里那些個光著屁股蛋子在坭坑里打滾的熊孩子,我登時便嚇出一身浮汗。
如此說來,確實是女娃好啊。
得萬不知自哪里尋了一本農科書來,趙得千按照書中的法子給杏樹剪枝、分株、施肥、授粉,到了四月,杏花凋謝,枝頭上果然結了許多小青杏。
他說今年的坐果比往年要好多了。
我喜極了那杏花的香氣,因此收了一笸籮的杏花熬粥喝,杏花粥香氣濃郁,喝進肚中整個身子都熨帖極了。
只是望著那二十多畝的杏林,我愁得有些睡不著覺。
這得做多少笸籮杏干杏脯啊。
可沒想到,到了六月份,真真有個天大的好消息到了桃水村。
原來是有個貴人偶然嘗過桃水村的山杏,登時覺得軟糯甘甜唇齒留香,便推薦給了宮里的人。
圣上嘗過之后,亦是極其喜歡,當即傳下口諭,將桃水村的山杏定為了御用的貢杏。
而桃水村哪家的山杏最多?
毫無疑問,是我家啊。
當我爹領著官衙負責采買的差人來到趙家時,婆母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咱家、家的杏、真、真要送進宮、宮?」
我爹滿臉得意,「這還有假?」
得知這事兒真的不能再真了,婆母當即雙眼迷離,癱坐在了炕上。
她就是一個尋常的莊戶婦人,便是想出大天來,也沒想過這輩子會跟皇家做生意啊。
趁著差人忙著指揮車隊摘杏運杏的時機,我將我爹悄悄拽到了一旁。
「爹,這到底是咋回事?」
我爹壓低聲音道:「之前不是和你說過嗎,你們村那個胖老頭頗有點來歷,后來有一次我跟邢捕頭喝酒,邢捕頭喝醉了,無意中透露那老頭跟皇室有點牽扯,所以我便留了心,待那二十多畝的杏一熟,我便摘了一簍給他送了過去嘗鮮。你瞧,這不歪打正著了嗎?」
我驚呆了,「皇室中人?咋會呢?」
「咋不會?桃水村距京城不遠,且民風淳樸山清水秀,是再好不過的養老之地了。你沒聽說嗎,每年盛夏都有京城的貴人來桃水村避暑,就住在村西頭的陳家。」
想想陳家的那個三進大院子,我半信半疑,「聽起來像做夢。」
我爹戳戳我的腦門氣樂了,「人家把白花花的銀子都給你了,還像做夢?」
原本我還憂心這二十多畝的杏會爛掉,可沒料到一夜之間,它們就變成了我手中幾個沉甸甸的大銀錠子。
足足三十五兩啊。
現如今,趙家的豆腐和綠豆饹每月能掙六七兩銀子,再加上這三十五兩,今年居然能有一百多兩的進項。
這在鄉野之村,是妥妥的大戶人家了。
不過就是太累。
尤其是趙得千,這一年來累得愈加清瘦了,反倒是我,腰身足足豐腴了兩大圈。
可即便如此,婆母和趙得千仍把家里有油水的吃食都省下來給我吃。
我撒嬌,「娘,日后羊肉湯就留給二哥喝吧,咱家他最累。」
婆母冷哼一聲,「他一個糙老爺們兒,喝啥羊肉湯啊?如今你是雙身子,得大補。別怕胖,等生完娃,自然會瘦下來。」
「那若是瘦不下來呢?」
說這話時,剛剛做完豆腐累得渾身是汗的趙得千走進了屋。
他湊到我耳邊不懷好意道:「豐腴一點不是更好嗎?」
聞言,我狠狠剜了他一眼。
胡思亂想啥呢,真是累不疼他!
八月里,我在慘叫了一夜之后,果然生下了一個粉白粉白的女娃,這可把婆母給得意壞了。
她一有空就往人堆里扎,三句話不離她的孫女小阿盼。
鄉親們隨口跟她寒暄,「吃了沒?」
她喜滋滋地摸著肚子道:「吃啦,吃的是羊乳糕。羊乳是我家小阿盼他外公送來的,你不知道哇,我家小阿盼能吃又能睡,喜人得哩。」
隔壁小娘子來家里買豆腐,「嬸子,給我挑三塊。」
她不慌不忙地走到豆腐棚子,「吃豆腐補身,不多來兩塊?多吃點豆腐,那臉蛋會和我那小孫女一樣,又嫩又白,天天讓人親都親不夠呦。」
偶然有過路人上門討水喝,「您老人家心善吶。」
她臉上笑得看不見眼睛,「嗐,出門在外都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