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孝女,神鳥有靈,哼,世人的雙眼,當真都是瞎的嗎?」
他斜靠在桂花樹上,眉眼挑釁,唇角輕狂。
我站立于晨風之中,神色疏淡,默然凝眉。
他不屑、微慍、張狂,見我一時不語,他的面色愈加得意:「女騙子,被戳穿無話可說了吧?」
我淡定地搖搖頭,伸手指了指他的鬢發,目光憐憫,語氣誠懇:「你頭上有鳥屎。」
「啊?!」
他平日定是很喜潔凈,聞言身子一歪,登時自樹上一躍而下。
「真是晦氣!」
懊惱間,他手忙腳亂地自懷中掏出帕子嫌棄地往自己頭上擦了又擦,待擦完,還氣急敗壞地將帕子惡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我嗤笑:「尋人晦氣者必先晦氣臨頭。」
「得意什麼?如你這般欺世盜名之人,姜府斷容不得。」
他的身量高出我許多,像一株青松般擋在我面前。
晨風微涼,青松如蔭。
我抬頭望著他,少年那方才被帕子弄亂的一綹發絲,帶著三分說不明的來自鳥兒的灰白之色,在晨風的撩撥下,桀驁不服輸地左右搖擺。
我垂眸、抿嘴、咬唇、繞開他,奪路而走:「容不得,我便走。」
不走不行了。
因為,再不走,我便要忍不住無情地笑出聲了。
臨風館里,我將此事講與姜南和宜兒聽。
宜兒嚇得臉色微白,她緊緊抓住我的袖子道:「阿姐,二公子會不會真的將我們趕走?」
姜南卻握過她的手笑了:「何至于呢,我也帶你們去見我爹。」
3
姜時還真去找姜老爺戳穿我了。
「那個沈定微來路不明、品行不端,且還長著一張狐媚臉,留她在府中,遲早是禍害。」
我們三人剛到堂外,就聽姜時在屋里出言貶斥我。
姜老爺似是輕哼了一聲:「為南兒選伴讀,為父怎會不明察秋毫?倒是你,行事不羈,無禮輕狂,如今更是做起了為難弱女子這等沒臉面之事。」
「爹,人心隔肚皮,請您信我。」
「你母親和南兒平日皆對她贊不絕口,難道我不信她們,反信你?」
「母親心善,南兒與她素有交情,被蒙蔽亦不足為奇。可兒子瞧得清楚,她絕不是安守本分之人。」
「此言有何憑證?」
「就憑她那張臉,長得比京城第一花魁娘子還美!還有她那姿態、那巧言——」
姜老爺怒得一拍桌子:「夠了!你、你竟去逛秦樓楚館!」
姜時登時「撲通」跪倒在地,口中卻依舊倔強得緊:「兒子絕不敢有違祖訓!是回京那日,花魁登船游湖,恰好隔江一望——」
「逆子!滾出去!」
姜時注定要觸一整天的霉頭了。
晨起喜迎鳥屎,午間跪挨父訓,聽說晚時酒入愁腸,起夜還不慎狠狠跌了一跤。
我幾乎都要對他心生憐憫了。
不過自打那日起,姜時倒再沒難為過我。
因為九王將他調進了皇城羽林司,聽說他在羽林司任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手下管著五百多名羽林衛。
每日忙得很呢。
十一月,京城下了第一場薄雪。
說是薄雪,可雪花自晨起便一直洋洋灑灑,到了午時竟然冰雕玉砌,銀裝素裹,亭臺水榭皆白,宛若瑤池人間。
那日九王不知怎的,忽然興起,于午后帶了兩個隨行來到姜府,邀兩位公子「能飲一杯無」。
他們在園子的竹亭里圍上香屏,掛起暖帳,鋪設棉氈,點燃獸炭,言笑晏晏地擁裘圍爐溫起了酒。
夫子那日著了風寒沒入府,于是我便在攬月閣讀書讀到了申時。
自攬月閣回房的途中,路過竹亭,忽地聽見一個傲慢而慵懶的聲音遙遙地喚我:
「女騙子——」
我停步,轉身,抿唇,凝眸,與那出言不遜之人四目相對。
「女騙子,可敢與我一賭?」
圍爐前,頭束青簪的少年單手持盞,不羈而率性地對我啟唇相激。
我淡淡道:「不敢。」
少年睜圓了雙眼不信:「敢欺世盜名,不敢一賭?」
「二公子既認定我品行低劣,賭與不賭,又有何妨?」
「若你贏,我自此對你以禮相待。」
飛雪如絮,我本一心息事寧人,可卻在聽完此話之后,腳步倏地停了下來。
「賭什麼?」
在九王與大公子瞧熱鬧般的目光中,身披青色狐裘的姜時站起身來,神色飛揚地對我道:「就賭你能不能將我騙出這竹亭。」
我緩步走近竹亭,對著九王和大公子福了福,然后微微蹙眉對姜時搖了搖頭。
「這賭約不公。亭內爐熱酒溫,亭外風寒雪冷,想把你騙出來簡直難于上青天,你堂堂貴胄公子,竟為難我一單薄弱女子。不過,若是賭如何把你騙進竹亭,倒是易如反掌。」
「呵,大言不慚。」
姜時挑眉不服,擁裘闊步,登時氣宇軒昂地走出了暖意如春的竹亭。
九王和大公子同時唏噓一聲:「哎——」
姜時初一愣,隨后大驚:「狡詐啊!」
我拍拍肩上的落雪,朝后知后覺的姜家二公子展顏一笑。
「二公子,日后請喚我『沈姑娘』。」
「哈哈哈哈——」素來和氣的姜大公子瞬時笑得前俯后仰,而九王望著姜時那張黑中帶青、青中含紫的臉亦是忍俊不禁。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周身盡顯皇家氣度。
「早聽說府內有位才女,今日一見,果然聰慧無雙。
沈姑娘,本王恰有一事不解,不知可否叨擾姑娘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