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惶恐伏地:「圣人此言真是折煞微臣了。若無圣人之開明,哪有臣今日之榮耀,士為知己者死,臣愿為圣人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圣人愁了。
「你、你怎麼還跪下了呢?你伴君多年,我們是君臣亦是朋友,別人不敢諫的,你敢諫,別人不敢攔的,你敢攔。孤不是圣賢,亦常有情緒難持、決斷偏頗之時,若無你從旁勸誡,孤還不知會下多少道糊涂旨意呢。」
「臣惶恐。」
「惶恐什麼?」圣人疲憊地笑了,「你入宮六年,至今八品,月俸五兩,緊緊巴巴,話里話外總是提醒孤你的銀錢不夠花。罷了,給你升個官吧,就升——哎,那年姜時怎麼說的來著,是不是五品尚宮?行,就升你為五品尚宮,如了那小子的愿,呵呵,孤還真是想他了。」
「圣人——」我胸中激涌,叩頭如雷,「微臣斗膽一求,昔日——」
誰料圣人朝我擺了擺手,微嘆道:「孤知你所求為何,只是先皇駕崩不過六年,定微啊,你再耐心等一等,等一等——」
10
榮升五品尚宮之后,圣人開恩,允我每月可出宮兩日與家人團聚。
這可把宜兒給歡喜壞了。
這幾年里,我們姐妹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還都是她在宮門外,我在宮門內,遙遙地說幾句話而已。
自從我和姜南入了宮,姜夫人便把所有的疼愛都寄托在了宜兒身上。
如今的宜兒,不僅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且性子極為活潑,再不是幼時那個總喜躲在我懷里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了。
「阿姐你瞧,這都是我寫的話本子,書商們每日都派人來催新本,哎喲,偏偏我有時又寫不出,急得青絲大把大把地掉。
」
閨閣小軒窗里,她名為埋怨實則炫耀地指著書桌上摞成半尺高的話本子,洋洋得意地對我說。
我捏著她的鼻子打趣道:「喲,比阿姐強,阿姐才著手寫第四本。」
「我跟阿姐怎麼比呢?阿姐的筆,是經策治國的,我的筆,是給人解悶的。」
「你歡喜便好。」
「嗯,宜兒歡喜。」
正說著,有個清麗的小婢子走了進來:「宜姑娘,僉事府的王六公子又來了,大公子正在前廳陪著,這回您見還是不見?」
我扭頭,見宜兒竟突然緋紅了雙頰。
她不好意思地朝小婢子嗔道:「不見!你去回我的話,讓他略坐坐就走,阿姐回府了,這幾日我的新話本寫不成了,讓他過幾日再來。」
「喏。」
小婢子走后,我詫異地問她:「王六公子是何人?」
宜兒扭扭捏捏,卻自眸中透出少女嬌羞的春色來:「六郎是僉事府嫡子,他的父兄皆在朝,唯他是個無用的人,前幾年捐了個虛閑小官,平日里也不常去職上,只喜字畫古玩和話本子。我寫的每一本,他都喜歡,要第一個看,所以——」
「你中意他?」
「阿姐——」宜兒徹底羞了,一張臉漲成玫瑰汁子似的。
我扳過她的肩膀正色道:「你們若兩情相悅,阿姐和姜夫人自然會為你籌謀,不過沈家家風嚴謹,世代清白,在親事定下之前,不許你們有逾舉之態。對了,王六郎可知曉你的身世?」
「他和他的父母全知曉。阿姐,我明白你的心意,他但凡嫌棄我的出身,我便再也不會理他,天下好男兒多的是,總有不論出身不挑嫡庶的慧眼良人,不過,他真的很好。只是——只是他父親曾經在朝上參過你,六郎他憂心阿姐會因此厭惡他。
」
「傻丫頭——」聽完宜兒的話,我忍不住笑了。Ўż
「參阿姐的人多了,我記性不好,早已忘了。宜兒你記住,我們姐妹同氣連枝,你好,阿姐才會好,在這世上,沒什麼比你終身喜樂更重要的事了。」
「阿姐——」
宜兒伏在我的肩上又落淚了。
我的小姑娘啊,終究還是昔日那個總喜纏我黏我的小姑娘。
景和七年夏,淑貴妃姜南生下了皇九子。
如今,她已經是三位皇子和一位公主的娘親了。
芳翠殿里,悠哉哉躺在榻上盯著乳娘哺乳的姜南假意懊惱地對我說:「日后我可再不生了,入宮這些年,除了懷就是生,哪兒閑著了。」
「那還不是圣人寵你?」
「求求了,別寵我,我想獨自靜靜。」
「靜靜?怕是靜不了。昨兒還聽圣人叨咕要給你辦生辰宴呢。」
圣人的后宮其實稱得上一派寧和,皇后雖然脾氣急,但貴在心腸熱,所以后宮眾人皆服她。
多年前皇后因始終無子,很是焦躁了一陣子,甚至還私下里向我問詢古書中是否有一舉得男的絕招。
我勸她:「您是天下之母,后宮子嗣皆是您的兒女,日后無論誰繼承大統,您都是名正言順的太后娘娘,又何苦心急至此,既傷了自己的鳳體,又徒惹圣人不快呢?」
皇后茫然:「可是誰不想登龍位的是自己親兒?」
「您和圣人同齡,可您看您青絲依舊,圣人卻華發滿頭,為何啊?還不是圣人身居高位,不得不嘔心瀝血宵衣旰食嗎?兒女緣是天注定,硬求是求不來的。您膝下的兩位公主蕙質蘭心不輸男兒,您應該多顧念她們才是。
」
皇后也聽勸,從此倒真的不再執迷于生男一事了。
而自從她放下了心結,圣人的后宮就更加風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