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中嘆了口氣。
何苦呢,大家都是各自下各自的雪,何苦拖個不相干的人過來承受這些。
眼看著也沒什麼說的了,我拱拱手客套幾句便準備走:「叨擾許久,還未曾請教道長尊姓大名。」
「云稹。」
「小女殷萋萋,若日后有緣再會,叫我萋萋就好。」
他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之前被滿門抄斬的那個嗎?」
「……」
這未免也太冒犯了。
「看你現在的樣子,也不像是經歷過這種事的人。」這人似乎意識不到自己的冒犯,又自顧自道,「你難道不會難過嗎?」
我深吸一口氣才平靜下來:「福德如何,全看命數;氣運用盡,蒼天難救。回天乏術的事,有什麼可值得難過的。」
平日里這話我可是絕不敢向外說的,了悉只會落得寡義薄情的評價。
盡管我真是這麼想的。
不過對方說話絲毫不客氣,也不顧及世俗禮數,我便也坦然直述了。
他挑高了半邊眉,抱著手臂沉默半晌,才若有所思道:「你這話,讓我想起之前一個朋友。」
我依著禮數接茬:「真是有緣。不知您這朋友近況如何?麻煩代我問聲好。」
「問好就算了,」他言簡意賅,「已不在人世。」
我:「……」
世間竟有如此不會聊天之人。
我還能說什麼,我只能說,節哀。
他卻支頤看我,眸光深深,冷霜似的臉,看不透思緒幾何。
17.
我順著閣樓慢悠悠走下。
至于云稹,他說完告辭二字,就直接從窗戶翻出去了。
不得不說,修行之人,就是和我等凡人腦回路不一樣哈。
快要踏出茶樓之際,余光之中,突然瞥到一邊隱蔽的角落里放著塊牌匾。
若是平日,我自然不會理會,只是今日不知為何,心臟脈脈跳動,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卻在看到上面的字時,周身血液悄然凝固,愣在原地。
茶館喧嚷,而落在我身側卻寂寥無聲,天地間仿若只有我和面前的牌匾。
——「靈華上仙,素名云祈,熙泰三十六年八月十七日飛升……」
我突然想起前幾日碰到封丞相,他喊我名字時,發音很怪。
這一刻我才反應過來,他喊我的那一路,念的不是「殷萋萋」,而是「云祈」。
也終于想起,這位丞相,我亦曾在夢里見過的。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了一番,像是見到什麼好笑的事情,轉頭面向另一人:「她?云祈?你可真行啊,譚弈。」
譚弈沒看我,面容隱匿在黑暗里,唯有一雙眸子幽微亮著,晃動金黃色的光輝。聞言淡淡瞥他一眼,面容冰冷:「別廢話,快開始吧。」
「別這麼冷漠嘛。」封若白笑嘻嘻拍他的背,旋即咬破手指,蹲在地上,刺血為墨,細細畫出個奇怪的圖樣來。
而他的身后,緩緩生出九條尾巴。
18.
丞相讓我多擔心譚弈,這話確是不假。
因著天氣轉涼,譚弈每次快到入冬都會變得倦怠,精神不濟的樣子,以至于大部分時候都在睡覺。
好巧不巧,雖然睡得淺,但我也喜歡睡覺。
所以之前我都過著豬一般混吃等死的生活。
只是現在,我卻不太能睡著了。
我對西長廊心有戚戚,即使譚弈不在,我也不敢過去,生怕他冷不丁從哪冒出來。
只好百無聊賴地在安全地帶亂逛,正好之前買了一堆書,便大搖大擺地在書房翻看。
翻看之時,腦內突然想起極其微細的小事。
大概前幾次輪回時,我去書房找他,他在看到我的時候,收了手底的物什。
當時看來平平無奇的場景,此刻想起,卻多了份不尋常的意味。
他當時,在看些什麼呢?
我四下看了看,仆役都安然垂頭做著自己的事。
我深吸一口氣,細細翻找了起來。
也不知是他心大,還是我運氣好,居然真教我翻到了。
畢竟,繪有奇怪紋樣的紙張,夾在一堆政務文件和古書中,不可不謂之不明顯。
而那紋樣的一角,和回憶中封丞相所繪制的出奇相似。
我將那張紙抽出,心跳如擂鼓,不動聲色地收在衣袖里,正欲再找別的線索,突然聽到門前有人喚我:
「萋萋?」
我指甲掐進肉里,一臉歡快地抬頭,朗聲應了句:「侯爺。」
別看某些人表面風平浪靜,實際腿已經開始發抖了。
殷萋萋,你真是好慘一女的。
我內心驚慌失措,面上不敢展露半分,因為一個行差踏錯就是死路一條。
我笑意盈盈看向他,輕輕放下手中書卷,沒有急急撇開,盡量做得很自然。
又走過去握住他的手:「侯爺休息得可還好?」
他的手很涼,表情也是。
我后背被冷汗浸濕,卻裝作若無其事地為他暖手:「誒,侯爺的手怎麼這麼冷。今日霜寒露重,侯爺切莫壞了身子。」
他掙開我的手,我心下一驚,卻看他浮現出與往日別無二致的溫軟笑意:「入了冬,氣虛血寒,舊患發作罷了,算不得什麼大事。倒是萋萋,別因著我受涼才是。」
這算是……蒙混過關了?
我暗暗松了口氣,心情復雜。
正常情況來講,如果一個人一次次加害于我,我定然不會對他有什麼好感。但是對譚弈,我不但討厭不起來,還總是會不自覺關心他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