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本來說要請我吃飯的,都怪你攔著,你說你怎麼賠我?」
「我請你吃飯,不也一樣麼。」他邊說邊同我挽臂,「想吃什麼?」
「不知道,你選吧。」
「西餐你怕是吃膩了,涮肉喜歡嗎?」
「行啊。」
手挽著手走在街上,更像是感情很好的新婚夫妻——他也算受了些西式教育,對于洋人表面紳士的那一套,拿捏得面面俱到。
我倆都是閑不住的人,吃飽了飯也不想回家,便商量著到哪去玩。
他說話劇你是常看,咱們的傳統戲劇,你看過沒有?
我當然也是看過的,只是看不太懂,聽他這麼說,便跟著他去了。
剛到梨園子里,門房伸出腦袋一看,就給了兩張第一排的票。
這第一排都是「關系座」,不是有錢就能買——我來得不勤,這票肯定不是看我的面子給的。
果然,剛一坐下,后臺便跑出個人來,正是今天這出戲的女主角,藝名叫獻玉。
獻玉今兒扮的是織女,小腰勒得不堪一握,自遠處香風一般吹了過來。
「大少,有日子不來了,忙著婚事,把玉兒都給忙忘了。」說著,她輕輕打他一下,「你給的脂粉都用完了,后臺的鉛粉燒得臉疼。」
她本就是戲劇扮相,媚眼如絲,粉拳捶著唐易昀的肩,別提有多嬌。
唐易昀沒料到這一出,雖沒失了風度,也忍不住地拿眼瞟我。
獻玉這才瞧見了我,「哎喲,我,我眼拙,大少奶奶……」
我不以為意,只笑了笑,「喜歡什麼脂粉,回頭差人買去,直管往大少的賬上記。」
獻玉怯怯不敢搭腔,唐易昀歪過腦袋,輕聲解釋:「我那時……」
一句話還沒說全,便見后臺又跑出一個人來,這回是個男人。
想不到牛郎織女不在鵲橋,倒在我們這里團聚了。
這人三步并作兩步,連叫了三聲「歡喜姐姐」,恨不能往我身上一撲,「好姐姐,我以為再等不到你來捧場了呢!」
這下,唐易昀本要說的話全咽了回去,方才那點做賊心虛的神色,也如風止云消,再也不見了。
只剩下一抹「我倒要看看,是誰罪孽深重」的冷清笑意。
我只裝看不見,熱絡地打招呼:「小梅嶺!」
「喲,姐姐還記著我藝名呢?」
「姐姐疼你,怎麼會把你忘了呢?」我前后左右瞧了瞧他,「真新鮮了,你今天唱牛郎?」
他神清氣爽亮了個相,「怎麼樣,剛扮上!」
身旁,唐易昀突兀地一聲咳。
我這才介紹了他:「這位,你得叫姐夫。」
小梅嶺很會來事兒,忙說:「哎喲,您折我的壽,我哪有福氣跟唐大少攀親吶!」
沒一會兒,兩人都登了臺。
我和唐易昀卻半天沒再說話。
臺上,牛郎織女千恩萬愛,正是唱到了濃情蜜意的一句。
夜靜尤聞人笑語。
獻玉聲如鶯鳥,百轉千回,將這一句唱得無比動人。
我不禁轉頭朝身旁看過去,他并沒專心看戲,感知到我的目光,眼睛一動,也朝我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不知怎麼,心漏跳了兩拍。
耳邊只余下這一句。
夜靜猶聞人笑語,到底人間歡樂多。
過去如今,男男女女,人間就是故事的接連,每一個故事,都寫滿了熱鬧歡喜。
出來時,天都黑了,又是那樣手挽手走在街上。
「方才岔過去了,沒跟你說,過去母親愛聽戲,獻玉常到家里去,迎來送往的,我才認識她。」
「哦,嗨……小梅嶺是小蘇姐姐的寶貝兒,我不過是幫著捧場。
」
說完這兩句,好像又沒什麼可說的了,便又沉默著走起來。
走著走著,身邊的人停了下來,問我:「今天怎麼睡?」
我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
方才在戲園子看的那一眼,兩人眉目都傳了情。
如今他這麼問,無非是想等我給他蓋個你情我愿的章,同西洋婚禮一樣,聽我親口說句「我愿意」。
我便從善如流,也往上抬了一句:「怎麼?飯知道找我吃,覺就不知道找我睡了?」
他笑了笑,「那不一樣,昨兒不是沒碰你嗎。」
「誰不讓你碰了?」
話落,他握住我挽進他臂彎的手,默默地往下挪,直到十指扣住。
第二天醒得很早,但醒了也不想起,只閉著眼在床上懶貓似的放賴。
正睡眼惺忪時,卻感覺身邊的人用食指在描我的臉,先描了眉目,后描了口鼻。
我雖沒躲,但也沒給什麼反應,直至這手挪到了耳后,捻住了耳垂,方耐不住,縮著脖子躲了躲。
唐易昀輕笑,揶揄說:「忘了,夫人這里是個妙處。」
我佯裝眠睡,一聲沒吭。
他卻拿準我是裝睡,嘖了聲,「接著演,醒了還不趕緊起。」
我索性將被子一拽,蒙住了頭。
他隔著被子拍拍我,「到底起不起?」
見我抵死抗爭,一副蒸不熟煮不爛的樣子,唐易昀扮起了兇,沉聲威脅:「再不起,我咬你了。」
一來二去,僅剩的那點睡意也早就煙消云散,我掀開被子頂嘴:「大少,您屬狗的?」
他似笑非笑,「讓少奶奶說著了,還真是。」
我聽后一愣,躺在那里算了算。
可不是嗎?我自己是民國初年生的,屬豬,他比我整大一歲,還真是屬狗的。
讓他這麼噎了一句,我仰躺在那兒,又不說話了。
他離了床,起身穿衣,想找鏡子照時,卻想起那天鏡子讓人搬到西院去了,于是又轉回來面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