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訕訕,拼力想笑也笑不出——他雖沒什麼本事,又好賭錢,但好歹是富貴人家長起來的,平時很講究風度,頗有點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意思。
此時此刻,被唐易昀落了面子,他臉上有些掛不住,也犯起了渾:「呵呵,依照唐太太往日風采,單你一人怕是疼不過來。」
唐易昀神色一凜,立即動手摘了腕表,聲音不算大,但很嚇人,「你剛說她什麼?」
男人還沒怎麼著,身旁的女人扯著嗓子喊了起來:「打人啦!打人啦!大伙快來看看呀!唐家大少打人啦!你們,你們就等著見報吧!」
唐文江本來以為我們遇見了熟人,因怕生一直沒敢上前,見狀不對才跑過來,「你你你不要血口噴人,當著孩子的面……」
我可沒他那樣的好性,掄起手提包,照著男人頭上就是一頓好砸,砸得邦邦響。
連唐易昀都一時愣住了。
我說我告訴你,還真讓你說著了,過去我是什麼人,你出去打聽打聽!男人?什麼樣的我沒見過!在英國待那十二年,扛槍的帶炮的,我怕過誰!你想跟我比流氓?也不看看你是什麼東西!想跟我見報?先把你自己的屁股擦干凈吧!
其實我早就聽小蘇姐姐說,這幾年她婆家的生意經營得一般般,男人又一直賭,賭輸了就手心朝上跟家里要錢,等于是兩頭虧空。
幸好小蘇姐姐的娘家厲害,她才不用受氣。
鬧了這麼一場,倒沒影響我倆的心情,該怎麼逛還怎麼逛,倒是文江,出溜出溜跟在我們身后,大氣不敢喘一聲。
我問唐易昀:「剛才你還真要打人?」
唐易昀說:「見不得你受氣。」
「我要覺得不痛快,自己就會出氣,不會等著男人幫我。」
「那不一樣,你做是為了你。」后一句,或許是怕唐文江聽懂,他特地是用英文說的,「我做是為了愛。」
我呼吸一滯,轉頭看了他一眼。
其實跟他結婚到現在,不過一月有余——人家說的新婚宴爾,大概就是現在的我與他。
我更知道,一場婚姻里,所有的甜蜜誓言,不論是僥幸已成真的,還是抱憾未成真的,其實大部分都發生在新婚之初。
因為到了后面,愛意興許會日益消磨,也可能歸于平緩,總之,就不經常宣之于口了。
但此刻聽到這個字的一瞬間,我還是很動容。
他或許看出我的所思,牽起我的手,「往后也會常常同你說的。」
那日一直逛到大下午,我倒是滿載而歸,可唐文江完全不會選東西。
看他站在那里抓耳撓腮地犯難,店員跟他說話,他又結巴又不愛理人,我都看得憋屈。
忽然,唐易昀撒開手,把唐文江叫到一邊去,說了句悄悄話。
我便眼見著唐文江的臉一路紅到了脖子,緊接著就跟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一直等到唐易昀走開了又走回來,遞了他一個紙袋子。
后來回去我問他:「你跟文江說什麼了?」
他一邊看報一邊面無表情地答:「給他上上課。」
「上什麼課?你給他選的什麼?」
「真想知道?」他瞥我一眼,賣足了關子,方勾勾手叫我湊過去,同我耳語了一句。
我聽后捯了口涼氣,立即給了他一杵子,「唐易昀!壞死你了!」
他給唐文江選了一件真絲睡衣,我也曾有一件,設計雖然講究,但用料清涼得很。
平安見了,還不直接鉆到床底下去?!
第二天大中午,西院來東院支人,破天荒讓阿琳娜過去幫忙,說是文江吩咐的。
我當時納悶,他們倆又不懂英文,叫阿琳娜過去干什麼呢?
等阿琳娜回來后,含蓄地回答了我——她向我引用她們國家的一個典故,說是「高爾基吃面包」。
高爾基撲在書上,就像饑餓的人撲在面包上一樣!
那兩人撲在一起,就像是高爾基撲在書上一樣!
我這才知道文江為什麼要讓阿琳娜過去——他以為阿琳娜嘴巴嚴,其實阿琳娜最喜歡聊天了,只是過去家里沒有人跟她聊而已。
轉眼到了禮拜一,我和平安舊歷生日的這一天。
因為家里憑空多出一道墻,跟原先比,來往很不方便,需要先從大門東側出去,繞一下,再從大門西側進來。
各院都有小廚房,我又真的不過陰歷生日,便以為沒我們東院什麼事。
可一大早,用人慌慌張張跑進來,說大少爺,您快去看看,二少爺瘋了!
院子里,唐文江拄著個巨大的大錘頭,足到他胸口那麼高,正站在那面墻前,神色凜然,仿若入陣殺敵。
他平日里向來是文弱書生,今天難得換了一身短打,擼起袖子,露出兩條瘦弱的白胳膊——他不怎麼出門,自然也很少見陽光,因此特別白,拿平安的話來說,是「唱戲都省了妝」。
如今,他繃著一張白臉站在那,后撤了兩步,緊接著便掄圓了膀子,砰的一聲,將那錘頭砸在墻面上,土落了他一臉。
他腿上本來就有點毛病,受力不住,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這可把平安心疼壞了,「文江,沒事吧?摔著哪兒了?快起來!」
唐文江擺擺手:「沒事,我要砸了這面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