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謝南州總是來我房里,來時會帶些民間的小玩意。
有時是一盒街頭的糕點,有時是一對精巧的耳墜,有時是一盒胭脂水粉,有時甚至是安撫稚子的撥浪鼓……
謝南州說,他想補上我缺失的幼年關懷,我開始越來越依賴謝南州。
白日里,我像個渾身扎滿刺的刺猬奪權弄勢,與所有人為敵,夜里我收起所有的棱角,像個乖巧的姑娘聽謝南州講天南海北,做他一個人的小姑娘。
一直活在陰暗里的人,骨子里是向陽的,因為沒有人不渴望陽光,陽光照在身上,真的很暖。
15
我娘的身子急轉直下。
宮里短暫的平靜一夜之間被打破了。
那日,是同往常一樣的艷陽天,沈川去狩獵,說要獵一尾漂亮的狐貍給我娘做過冬的大氅,而我如往常一般喂著她湯藥。
她咽不下去,我又試了一次,黑色的藥水濕了寢被,她如花的容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敗。
「阿沅……走吧……」
四個字,她說得無比艱難。
我娘啊,是絕色美人,我從小就知道,可從小到大,每一次,她看向我,總是帶著滿滿的絕望。
絕望我活不下去,絕望我逃不掉。
「娘,這一次,我不會走了。」
我輕輕撫了撫她的鬢發,語氣格外平靜。
她的一頭烏鬢夾雜了銀絲,可還是很美,叫人看一眼就心動的美。
娘開始落淚,可發不出聲音,眼淚洶涌。她也明白,她死了,在沈川這里,我便沒了用處,之前我飛得有多高,明日就死得有多慘。
她為了我,將自己置于泥濘多年,連死都不敢,如今大限將至,她仍放心不下。
「娘,別哭,我會好好活下去,兄長讓我等他,我還沒等到呢。
「娘,我從未等過一個人,從未期待過一個人,我想努力努力,試一試,會不會有個人歷經萬難也要來接我。」
娘握住我的手,哭成淚人,我拿著帕子輕輕替她拭去眼淚,小聲安慰她。
「娘,我知道你愛我,為了我你茍且至今,受盡屈辱,你不欠我,你累了,不想堅持便不要堅持了。開心一點,你馬上就可以回到霧海,回到父王身邊,看一看你記掛十幾年的兄長,看一看你愛的迎春花。」
殿外很吵,太醫想進殿,皇后的人步步緊逼,沈川不在,她準備趁這個時機斷了我娘的生路,我的人和皇后的人打了起來。
殿內,娘笑了笑,表情變得柔和,十幾年來,我第一次見到娘笑了,真美啊,這是沈川一輩子都看不到的美好。
霧海的迎春花一定比苑川的美,娘,你先去看一看。
一刻鐘后,我開了殿門,嘈雜聲驟然停了下來。
皇后站在遠處,冷笑著看我,她知道,我的庇護沒有了。
我仰頭看向遠處,御花園里的迎春花在凌風中飄搖,娘,你放心吧,我再也不是那個任人欺辱只能蜷縮在角落的沈令沅。
刺眼的日光下,我直直看向皇后,輕輕開口:「殺了她們。」
皇后怔住,她不信,她以為我不敢的,可娘死了,我還有什麼不敢的。
「是!」
數道黑影從各處涌出,影子掠過之處便是一道血霧飛濺,我冷眼瞧著,皇后臉色大變,轉身想跑。
呵。
黑影抓住她,扔在我面前,她的鳳冠摔在地上,頭上的金色鳳凰撒了一地,發髻散了,人顯得有些狼狽。
我垂下身子,捏住她的下巴,尖利的蔻丹插進她的臉頰,她疼得臉色更白了。
「你怎麼敢!皇上回來……一定會殺了你!」
我咯咯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沈川嗎?殺了我?我尚在襁褓中,他都沒能殺了我,你憑什麼以為他現在能?」
「賤人!」
皇后的掙扎很無力,賤人也不如往日喊得中氣十足,看來是疼狠了。
我的人遞上白綾,她的掙扎在殺手面前顯得很可笑,我站起身子走到她身后用力拖著白綾往外走。
皇后還真是養得圓潤,拖起來真重啊,我一邊用力拖她,一邊小聲同她說著話。
「從我懂事起,你便四處慫恿宮妃欺負我娘,辱罵我,說我娘是賤人,罵我是野種。
「沈川嫌棄你,你便將氣撒在我娘身上。你故意給宸王遞出消息,找準沈川不在的時機,給我娘下了合歡散,害得我娘在腰側捅了自己一刀,放血散藥。她在我面前,倒在地上,血染紅了她的裙擺,我當時才九歲,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沈川回宮,你殺了知情人,栽贓到刺客身上。你知道沈川疑心重,也算準了我娘看中清白不會提起宸王,你讓她有口難言,白白受了一刀。
「當時,我就告訴自己,有一天,我要親手殺了你。
「今日,你又來害她,其實你不來,我也打算去找你,她死了,你們,都得陪葬!」
我將皇后拖去御花園,丟在迎春花前,她眼睛瞪得很大,臉色灰青,四肢已經軟軟地垂在地上,死透了。
「娘,你看到了嗎,害過你的人,我都不會放過。」
我的眼前,開始閃過這十幾年的時光,很可笑,沒有一絲溫暖,永遠都是我娘在哭,我在挨打,我們活在絕望里,可那些畜生卻還是想著更慘烈的法子折磨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