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撫慰擔憂的爹爹娘親,再三做了保證。
最后是在家榮養的沙場老將爹爹拍板做的決定:
「我易家乃大啟脊梁,食萬民應護萬民,兒郎守家衛國,女娘也膽識過人,決不于國難時獨坐深閨!」
這句話被母親下了禁令,不允仆人外傳。
自此,我們帶著自愿前往的大夫,買空了京城的藥材,拿著父親的手書前往蘄州。
蘄州地處平原,空氣濕潤,春雨淅瀝,柳樹搖曳。
濕潤有風的天氣最有利于瘟疫蔓延。
我們花費兩旬時間,到達蘄州的時候,蘄州哀鴻遍野,生靈涂炭,城內藥物不斷地燒著,四周的樹木都失了顏色。
城外一片孤寂,方圓五十里已無人煙,蘄州恍若被世間遺棄的死城。
一位憔悴麻木的士兵確認我們的身份后,伸出黝黑枯瘦的手幫我們開了城門。
于鋪天蓋地黑云的蘄州,我們邂逅了同來抗疫的世家白家子,白守竹。
4
大啟的百姓信神佛道,瘟疫在他們眼里乃上天賜下的罰,我們進城路過破廟時,時能看見里面擠滿了衣裳襤褸的難民。
早來一旬的白守竹與我們言,更有甚者,偷偷將感染的家人置于廟里的金身背后,祈求上天降下福祉,恩賜眾生。
上天的恩賜就是廟里棲息的百姓十有九病。
長在京城富貴窩的我感到深深的茫然與難過。
姐姐在短暫的低落后就振作了起來,成為了我的方向,或許說是我與白守竹的方向。
白家公子擅調度,懂人心,爽朗慷慨。他不懂如何應對疫情,我也不懂,但我無所不能的長姐懂。
在我們來之前他出人出力幫著大夫行事,在我們來之后他劃撥了一隊人隨我們行事,自己也來往城中隨時看顧。
大夫抗疫以紗巾蒙面,長姐對此做了改良,蒸藥時將紗巾隔空置于蒸藥爐子上熏,再浸沒在稀釋的藥渣水中,最后折疊成雙層覆面。
無論大夫還是士兵,無論老少,無論得病與否,皆以此蒙面。
長姐還要求任何人勤洗手,固定用餐碗,不準串用,日常相處距離最好間隔一米。
長姐還在城內邊緣尋了片宅子,取名「眾生所」,與白守竹商量,配備了士兵和大夫,以及打下手的醫女。
戴著藥紗的長姐站在城中央,大聲呼吁百姓將病了的家人送入眾生所,免費吃住的同時,還會配備最好的大夫免費治療,若能生則送出,但很抱歉若死亡尸體不能與之見面,得直接于宅子后的空地處焚燒。
時人講究落葉歸根,在我們來之前,很多病人臨終前都被想方設法帶回了家中,于家中逝去。
焚燒,會被人們認為是對已逝之人的侮辱。
那天的蘄州城的天空很灰,我看見了在微風打圈兒的藥材碎,隨著無聲的寂靜飄向遠方。
姐姐、我、白守竹在眾目睽睽下率先住進了眾生所。
那天夜里,姐姐抱著我,卸下了白天的成竹在胸,哽咽地與我說:
「安安,姐姐只能幫他們到這里了。
「姐姐不懂醫術,這是姐姐能做的極限了。
「安安,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取名眾生所嗎?」
我說我知道,眾生所,希望住進這里的眾人們,皆能獲得生機。
第二天,沒有人入住眾生所。
第三天,有些許重病患者不愿拖累家中,自愿入所。
……
第七天,入住病人已達一千,因為病人的配合,大夫研究出初步藥方。城中人皆贊頌易家姐妹,言乃上仙降世。
……
第十天,少量病人死亡,焚燒,只給予了家人一盒燒完后的灰。
第十一天,死亡人數略微上升。
……
第十七天,現實判定初步藥方無用,死亡人數當日上百,累計已超三百,城中謠言四起。
……
變故是在第二十天晚上發生的,當日死亡人數累計超過五百,我與姐姐焦心勞碌了一天,剛準備洗漱睡下。
眾生所被百姓圍了。
沒有錢打火把的百姓,拖著殘破的身軀站在門前,眾生所大門邊的燭燈被風吹著,一晃一晃的,瑩瑩地照在百姓黝黑的臉龐上,光線從藥紗晃到骨骼突出的顴骨,映出了每雙眼睛中的憤恨。
姐姐不讓我出去,但我還是跟了出去。
我們站在眾生所的石階上,嘗試用語言解釋事情的合理性。
我們的聲音淹沒在了人群的唾罵中。
閉上眼睛的瞬間,我于嘈雜中聽見了「魔鬼臨世,墮易家威名」。
下一秒,有什麼圓圓的東西碎在了我的臉上,黏黏的液體流到了我的唇邊。
我嘗了一下,腥的。
5
意料之中的暴亂發生得猝不及防。
我感受到了姐姐的懷抱,于蛋清黏液中勉強睜開眼,只來得及看見姐姐驚慌卻果斷地將我推進了門內。
「關門!護好二小姐!」姐姐凄厲地下命令。
一瞬間的愣神后我看不見姐姐了,眼前紅棕木鑄的高大闊氣的門緊緊合著,我發了瘋似的想掙脫禁錮我的嬤嬤們,她們哭著死死地拉住我。
有很多人在罵,也有很多人在哭,隔著一道門,雖然有個聲音很小,但我還是清晰地辨別出,那是我姐姐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