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算他說了,我大概也不會認真去聽吧。
如果不是我一時興起去了醉仙居,這一切,或許一輩子我也發現不了。
母后說的對,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從來都沒有了解過他。
我以前時常詫異,為什麼他們口中的周非魚和我見到的不一樣,卻也沒有去探究過。
同床共枕這麼久,我不知道他的喜好,也從來沒有關心過他每天做些什麼。
本來像繡坊這樣的事,應該是內室來打理,可我這個妻子做得實在糟糕。
后來,我去宜川那里蹭飯才知曉,他對蟹過敏。
可他知道我喜歡吃,每次都親自給我剝。
我陪父皇下棋才發現,他最愛喝的茶其實是陽羨春芽。
可他在家只喝普洱,因為我喜歡云南普洱。
我隱隱覺得,這樣的事情,應該還有很多。
他對我了如指掌,我卻對他一無所知。
我想,我該慢慢去了解他了。
【第三個冬日】
1
今日在行軍途中瞧見只野兔,我卻想起當年她同我講,「將軍趕路,不追小兔」。
此刻,倒也應景。
宜春很喜歡兔子,就連睡覺都要抱著兔娃娃。
其實當年,我也送過她一只兔子的。
我年少的時候騎射出眾,時常陪著義父去參加秋獵。
可木秀于林,總要招來些禍端。
世家子弟們不滿我搶了風頭,故意與我為難。
他們人雖多,我未必不是對手,只是想著不能給義父惹來麻煩,便也沒有還手。
而后幾日在獵場上,我心不在焉,頻頻失手。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幾番對我拳打腳踢,甚至想要挑斷我的手筋。
這時候,宜春來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她。
那時的她不過八九歲,嬌小的身軀提著一把格格不入的大弓。
我還記得她那時故作兇狠地說,仗勢欺人是吧,本公主親自教教你們該怎麼仗勢欺人。
她讓他們舉著靶子,又是遞過弓讓我去射靶。
我雖然自詡箭術不凡,倒也不敢真拿人命開玩笑。
她瞧我遲遲不肯接弓,又是道,你不射我射,我要射,他們死定了!
那些世家子弟此刻卻是求饒般求著我來射。
良久,我接過弓。
她又是道,你大膽射,射中了算你的,射死了算我的。
所幸,那次我沒有失手。
2
正當我想還弓道謝時,她卻是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順著她的目光瞧去,看到了不遠處的那只兔子。
我提弓要射,她卻是把我攔了下來。
「兔兔那麼可愛,怎麼可以射兔子?」
后來,我把那只兔子給她抓了回來。
她卻是對我說,將軍趕路,不追小兔,你騎射那麼厲害,不捉兔子了不如去當個大將軍吧,這樣他們就不能欺負你了。
而后她抱著兔子興高采烈地跑開了,全然未發覺把弓落在我這里。
后來,我也想過把弓還給她,可她是公主,豈是我想見就見的。
再見她的時候,事情已經過去了許久,想來她已然忘了,我也就沒再開口。
3
或許她不知道,她給我了多大的勇氣。
我考武試,入軍營,上戰場,都始于她的那句「將軍趕路」。
我一直帶著這弓,直到我護送老將軍的遺骨回京再見到她。
他們都說,宜春公主和云南王世子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我瞧著也是。
我本來想著同她說幾句話,可還是沒說出口。
或許我這樣的人就不該同人親近,戰場上隨時會死,人家會傷心。
默默地歸京再靜靜地回朔北,便就很好。
可我沒料到皇上把我扣了下來,更沒料到皇上讓我帶著使團去南楚。
后來我才知道,那是道考題。
太子日漸長大,也該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而皇上為他選中的第一個人便是我。
剛從南楚歸來,驚魂未定,皇上便任命我做了太子少傅。
我甚至還未看清局勢,便這般被推進了京城漩渦的中心。
4
我允諾皇上會盡心教誨太子,不過只是教誨。
我想皇上總該明白我的意思,可他卻是幾番透露出,想把我培養成大涼第一權臣。
我才后知后覺地明白,皇上讓我守得哪是太子,他想讓我守得是整個大涼江山。
身為大涼男兒,固政權守天下,自當義不容辭。可是自古位高權重的外臣,能有幾個有好下場。
我最怕我勞心費力,最后卻輸給了一句人心難測。
所以我始終沒有給出明確的答復,可皇上卻步步緊逼。
我平藩滇南,皇上趁勢又削了幾個藩王,他是故意讓我得罪人,想把我扯入朝局。
可是我沒想到皇上竟然把宜春許配給了我。
娶了公主,便可算在宗室之列,再不是什麼外臣。
他果然清楚地知道我的顧慮。
接下這道賜婚的旨,這輩子就要困死在朝堂的漩渦中了。
可是,為她畫地為牢,我甘之若飴。
5
伴君如伴虎,至今我仍沒琢磨透皇上的意思。
成婚后,皇上竟然半開玩笑地同我講,若我和宜春以后有了孩子,宜川不才,倒也可以擁立幼主取而代之。
這話聽得我不寒而栗。
權利的漩渦是扭曲的,我怕耳濡目染,也會變得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