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手擦破了皮,她呆呆抱著襁褓,看著口鼻流血的嬰兒。
凌春容扯了扯嘴角,轉身離開。
我去抱著阿娘,阿娘不哭也不動。
“阿娘,你還有我,你還有我……”
直到好久,她終于俯下身。
發出凄厲的嘶喊。
那聲音像是空洞的絕望。
5
父皇知道后來了。可阿娘只是抱著襁褓,一動不動。
父皇帶來了金銀珠寶,翡翠玉石。
阿娘不為所動。
父皇不耐煩了,他劈手搶過那個孩子,遞給身邊的人。
然后死死抓住跟著襁褓要走的阿娘。
“婉嬪,別再鬧了!不過是個公主罷了,孩子還會有的!”
“鬧?”
阿娘抬頭看他。
“我什麼時候鬧過?”
父皇只是不耐煩甩開她,看著阿娘坐在地上,冷冰冰地給了最后通牒。
“婉嬪,朕念情意,對你已經足夠仁慈,你不要得寸進尺。”
阿娘笑得眼淚充滿眼眶。
“仁慈?”
“你納我弟媳,也是仁慈?”
父皇臉色一變。
他目光里帶著警告,直接把一旁的我扯過來,推到阿娘身邊。
“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要有數。”
“華容大了,婉嬪,你要懂事點。”
阿娘只能抱著我,看著父皇離開。
她沒有再追問四妹妹的死,也沒有人在乎四妹妹的死。
容妃受寵,百般刁難我阿娘。
冬日讓她洗衣,春日讓她掃花。
即便我攔著,也沒有用。
父皇看見,也只當沒看見。
后來容妃說,是我阿娘當年攔著她進宮,讓她和父皇錯過。
父皇早忘了自己看見阿娘如何情動。
只記得她攔了那場選秀。
于是把阿娘更是踩到泥里。
他讓人給阿娘答應的份例。
可宮人見人下菜碟,便是答應的份例,到了阿娘手里,也是不夠的。
可阿娘仍是竭盡全力保護我。
把為數不多的東西都給我。
教我識字,教我明理。
她說,在她天上的故鄉,女子也可以成就一番事業。
所以,我是她的女兒,我也要知書明理。
說的時候,她的眼睛,和天上的星星一樣亮。
可那天晚上,阿娘在教我認字。
她白天忙著勞作,只有晚上有時間。
可父皇不知道在哪里喝多了酒,闖進院子里。
阿娘反抗,卻又不敢反抗。
她只能讓我離開。
“華容,別看。”
門關上,我只記得阿娘落淚的眼。
里面的星星,都熄滅了。
父皇第二天醒來,讓阿娘不要說出去。
“容兒知道了,會生氣。”
阿娘遍體鱗傷,跪在地上給父皇穿鞋,低著頭應是。
等父皇走,她想要避子湯,太醫院卻不給。
回來路上遇見容妃。
她帶著惡意微笑。
“感覺如何?”
阿娘臉色蒼白,她覺得虧欠凌春容,甚至反駁的時候都少。
可凌春容狠毒了阿娘,她目光看著阿娘小腹。
“我日日都如此惡心,你怎麼能不感覺一下呢?”
她走了,阿娘繼續做著宮女的活兒。
可半個月后,她忽然干嘔。
去了太醫院,太醫說她有孕。
阿娘幾乎是絕望的。
她捶著肚子。
“為什麼?為什麼?”
可阿娘有孕的消息還是遞給了父皇,父皇不知怎麼,觸動了情腸。
恢復阿娘位分為婉妃。
但他沉吟半刻。
“容兒要是知道,恐怕會傷心,不如晉容兒為貴妃,也算安慰。”
她是他當初一見傾心的白月光,是不擇手段得到的美人。
阿娘不過是囚籠里的雀。
算什麼?
沒意思,真是,沒意思。
阿娘懷這個孩子的時候,一直勞作,她身體又差,一直有落紅的跡象。
可我和父皇說,他卻不以為然。
“有福氣的孩子,自然會健健康康。要是沒福氣,也別怪別人。”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我兒時那個同阿娘琴瑟和鳴的父皇。
不,也許一直都是他。
只是我錯了,我把他的寵愛當成了愛。
可我和阿娘,不過就是他的一個掌中物罷了。
喜歡時捧捧,不喜歡就扔掉。
反正,我們也跑不了。
阿娘生產那天,她一直在喊疼。
我在她門外,被嬤嬤們拉著不許進去。
血水一盆盆端出來,觸目驚心。
那天風雪很大,好像要掩蓋掉巍峨的皇城。
我身邊的侍女低著頭跑過來,戰戰兢兢。
“公主……太醫……太醫沒有請來……”
我心涼了半截。
前幾日,阿娘身子有些不爽,看太醫頻繁了一些。
容貴妃就和父皇告狀,說阿娘有了孩子,就恃寵生嬌。
我被阿娘護在身后,死死攔住。
聽見父皇漫不經心地一句話。
“那就讓太醫別再去了,左右婉妃也不是第一次懷孕生子了。”
那天后,阿娘就沒再請過太醫。
那個孩子,就那樣活活難產,憋死在阿娘腹中。
生下來,就沒了氣息。
阿娘不肯讓她們抱走孩子。
大慶的規矩,才出生就夭折的孩子,沒有名字,沒有序齒。
阿娘救不回他的命,只能盡全力,想讓父皇給他賜個名。
別像之前的弟弟妹妹,名字都沒有,阿娘偷著供奉時,都不知道牌位上寫什麼。
可她滿懷希望,盼著父皇能有最后一絲舐犢之情。
可即使阿娘那樣苦苦哀求,仍舊比不上容貴妃的一聲呼喚。
他沒有去握阿娘的手。
他也再沒有機會,握阿娘的手。
我抱著阿娘回宮,她的身體越來越冷。
我忍不住發抖。
聲音里帶著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