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和尚說罷,用指尖輕輕點了點我的眉心。
而后我的眼皮便開始下沉,老和尚的身影也越來越模糊,最終只剩一片黑暗。
緊接著,我聽到了許多熟悉的聲音,有人群的喧鬧,警笛的轟鳴,還有「嘀嘀嘀」的儀器響個不停。
視線逐漸明亮,我竟看見了在審訊室里痛哭流涕的李薇薇,懺悔不已的周楠,還有,他們腕上的銀手銬。
我和周楠分開得并不體面,他幾乎是凈身出戶。
可我沒想到竟會被他二人記恨至此。
重癥室里,我飄在半空中,看著渾身插滿管子的孤零零的自己,悲涼之感油然而生。
我緩緩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眼前的人。
這時,耳邊驀地有鼓聲大震。
我一轉身,便看見硝煙彌漫的戰場上,銀甲少年馳騁于軍隊最前方,手持長劍,似無人能阻。
突然,不遠處有兵士如潮水般涌來,數百箭矢破空而出,齊齊向著少年飛了過去。
「不!」我驚叫一聲,想也沒想就沖到了他身前。
嘀——
再次醒過來時,老和尚早已不知去向。
我將全身上下仔細檢查了個遍,雖有萬箭穿心之痛,卻是半點傷口都沒看見。
想到方才的情景,我連忙跑回去找四皇子。
一路上,風吹得我煞涼。
今早明明是個艷陽天,怎的變得這樣快。
我無奈攏了攏輕薄的衣裙,腳下的步伐又加快了些。
奇怪的是,我越走就越覺得,這寺廟好像已經很久沒人住了。
半個時辰后,我跟著路過的百姓回到城內,又隨便尋了處酒樓吃茶。
這才得知,原來距我入寺竟已過半年有余。
其間,四皇子因平定北境之亂有功,已被陛下冊封為太子。
而與他一母同胞的大皇子,因泄露軍情、殘害手足,故被貶為庶人,驅逐出京。
在這許多閑談中,亦有裴昱安的名字。
坊間皆傳永昌侯世子智勇無雙,多次救太子于危難之際。
太子感其恩情,欲將義妹許配給他,促成一段好姻緣。
「胡說!」
我放下手里的瓜,猛地站起身來,引得周圍的百姓紛紛轉頭看我。
我尷尬地笑了笑:「無事,無事,你們繼續聊。」
而后丟下茶錢便趕緊離開了。
我不信裴昱安會喜歡上別人,直到我在院門外,看見了別的女人在給他量體裁衣。
男人果然都是大豬蹄子!
眼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被我用衣袖隨意抹去,然后昂著頭喃喃道:
「哭什麼哭?男人嘛,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9
兩個月后,我在江南盤下個鋪面,開了間茶肆。
茶肆之內,每日都有戲曲名角、說書大家前來做客,名曰「得福茶舍」。
當然了,這啟動資金嘛,還是從裴昱安那里薅來的。
離開京城前,我拿著他給的玉牌,走遍了城里的大小錢莊。
畢竟人財兩空的事,本姑娘從來不干。
感情沒了,咱們還可以搞事業呀。
在我的不斷努力下,得福茶舍如今在百姓中頗受歡迎,可以說是一座難求。
今日,有梅戲新角從臨州而來。
我將茶肆事務交代給掌柜后,便親自去橋邊相迎。
過往的商販們瞧見我,都笑著喊一句「蘇老板」,而我則寒暄兩句,然后繼續往前走。
我已經習慣了這里的生活,除了心里某處始終空落落的以外,平日還是嬉笑的時候多些。
我撐著下巴倚在橋上。
不經意看去,遠處的游船上正有對小情侶恩愛非常。
我扯了扯嘴角,突然想裴昱安也許和他們一樣,正攬著自己的夫人泛舟湖上。
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罵了兩句后,我的目光被漸近的行船所吸引。
船頭有個白衣男子負手而立,單單只是一個身影,便叫人看入了迷。
這樣的好苗子,要是肯加入我的茶肆,那我必能將他包裝成全江南最受歡迎的角兒。
于是我理了理衣裙,嗲著聲音說道:
「公子好生俊俏啊,可否交個……朋友?」
話還沒說完,那人便抬頭看向我。
我先是愣了愣,而后差點驚掉了下巴。
只見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語氣淡淡道:「蘇錦意,好久不見啊。」
我想說,再看到裴昱安的第一眼,我還是無可救藥地心動了。
他已褪去了初見時的少年之氣,人夫魅力盡顯。
茶肆雅間內,他坐在窗邊,轉頭看著樓里的熱鬧沉默不語。
僵持了片刻后,我率先打破寧靜:「那個,欠你的銀子,你說個數,我會還你的。」
我想,裴昱安找我,大抵是來討債的。
話說出口,眼前人的身子明顯滯了一瞬:「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你怎麼還?」
我叉著腰,絕不輸氣勢:
「你別看不起我, 沒準要不了多久,我就是江南首富了,你的那些錢, 到時連本帶利,一分都不會少。」
裴昱安聞言起身緩緩向我走近。
我習慣性后撤,可沒有兩步就被他用力拉住, 隨后抵在墻上動彈不得。
我狠厲地瞪過去,正準備罵著什麼時, 卻猝不及防地掉入一汪春水中,差點淹沒了我。
他紅著眼尾,將我的手覆在他心臟的位置, 而后用微微發顫的聲音看著我說:
「那被你拿走的這顆心, 你要用什麼來還?」
10
這日,世子娶妻,太子嫁妹。
京城迎來了難得的熱鬧。
我承認,戀愛中的女人智商普遍不太高。
不過我怎麼能想到,太子的義妹就是我自己呢?
更離譜的是,怎麼就恰好讓我碰見了宮中尚儀來給裴昱安量喜服的尺寸呢?
幸而我們緣分未盡,才叫裴昱安尋著銀子追來江南, 解開了一切的誤會。
后來我問他,沒有我消息的那半年, 他有沒有想過我可能已經回到了另外的世界。
他笑著點點頭:「不管怎樣, 能守著些許念想, 我便覺得很滿足了,那麼多年都等著了,不差這一時。」
真是個傻子。
不多會兒, 外頭突然人聲鼎沸。
喜婆一邊喊著「吉時已到」,一邊給我蓋上紅蓋頭。
起身時, 我匆忙地抓了把糕點塞進衣袖里, 準備路上餓了吃。
儀式全程,我都緊張得不知所措。
還好裴昱安始終溫柔地牽著我, 他的手心溫熱,抹去了我所有的不安。
深夜,賓客散去。
我端坐在床邊, 難得地優雅矜持了一回。
開門聲響起,透過紅色絲綢, 我看到熟悉的身影向我走來。
一步, 兩步, 三步……
我的心臟也隨之跳動,咚咚, 咚咚……
可裴昱安掀了我的蓋頭后,偏呆愣得像個木雞, 半天了只說話, 也不知道做些別的事。
罷了, 我的耐心已然到了盡頭,索性大手一揮,扯掉了兩人的喜服。
這晚, 紅燭搖曳,燃的是誰的相思,猶未可知。
- 完 -
姜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