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羽賞了我幾塊桂花糕,客氣地留我在府上多住幾日,我便開心得忘了疼。
如今他小心翼翼讓管家來請求蘇荷留府的行為,反倒襯出了我的輕賤可笑。
原來我就是個被捆綁的冷門客,是讓蘇荷留府的工具人而已。
是夜,我輾轉反側。
想起自己默默承受林驚羽所有的痛苦,卻被冒領了功勞,我愈發委屈。
想起初見時他于亂箭之中冒險救下我,在糧草緊缺時把所有干糧都給了我,我又堅信他是個善良正直的人。
所以我找到林驚羽,我放下所有的顧忌和懷疑告訴他——
「我才是真正救了你的人。」
但他不信,還誤會我嫉妒蘇荷:
「你是不是看我留下蘇姑娘,所以不高興?放心,留下她,我也不會趕你走的……」
我和他說不通,急得拿出匕首:
「這樣,我在你手上劃一下,你就知道了。」
我只是想證明,自己真的能立刻吸納他的傷痛。
然而蘇荷卻突然沖了出來。
她不偏不倚地沖到我面前,直接迎著我的刀撞了上去,隨后倒在了林驚羽的懷里。
將軍府的人沖進來,眼前的景象再清晰不過,我要持刀傷人,而蘇荷為林驚羽擋下一刀。
而這個宅心仁厚的姑娘,在林驚羽懷里昏迷之前,還氣若游絲地為我求情:
「烏羽姑娘只是一時糊涂,她救治將軍有功,還請將軍不要怪罪。」
自那之后,蘇荷為救林驚羽以身擋刀,成為一段佳話。
而我這個惡毒的女人,因為蘇荷的「善良」,得以留在將軍府留職,成為專為府中下人治病的低等醫女。
彼時我還在想著,也許是我太笨了。
我中原話說得不好,脾氣又急,沒選對證明自己的方法。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是我選擇相信的人錯了。
03.
我的魂魄趴在供臺上,看著在冰棺旁喝桂花釀的林驚羽。
他的身形比五年前更加硬朗寬闊,雕塑般俊美的臉不知讓城中多少女人魂牽夢縈。
可就是這樣一個外人眼中完美的他,拎著酒壺來到我的供臺前,將桌上的桂花糕捏碎成渣。
「我知道你喜歡吃。」
他看向冰棺中的我,話說一半,發出一聲冷笑。
我知道他的后半句是「但我就不給你吃」。
所有人都知道,林驚羽厭惡我。
五年前,我成了將軍府的低等醫女,隨便什麼下人都能使喚我看病。
管家老張的侄子晉忠對我不軌,幾次三番以看病為由對我動手動腳。
我用蠱蟲嚇跑他,他就去找林驚羽告狀。
林驚羽呵斥了我,沒收了我自保用的所有蠱蟲。
后來晉忠給我下藥,我拼盡力氣打碎茶盞才驚動路過柴房的廚子。
我以為保住了自己的清白,但昏迷前卻聽見晉忠說「是烏羽先勾引我的!」。
再醒來時,我看見林驚羽、蘇荷,以及晉忠等人都圍在我房間里的。
似乎是來探病的,又似乎有其他事。
「都是女兒家,我懂烏羽的心思。」
蘇荷站到林驚羽身邊,柔聲細語地說著,儼然一副當家主母的姿態,「她心里是有晉忠的,不好意思開口罷了。
「不如將軍賞臉當個證婚人,讓烏羽和晉忠在府中成婚吧?也算是美事一樁。」
蘇荷越說越荒謬。
我著急想要否認,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原來林驚羽他們神色凝重,是因為我被毒啞了。
蘇荷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我的飲食里下了藥。
即使所有人都信她不信我,她依然在害怕。
現在,她終于不用再怕了,我喉嚨已經毀掉,再不可能說出任何真相。
我是南疆人,不會寫漢字,只能拉著林驚羽的衣袖拼命搖頭。
我想求他不要相信蘇荷,我想告訴他,我真的是他的擋災女巫,我想求他救救我。
可林驚羽卻神色淡漠地推開我的手,說了個「好」字。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渾身上下是比那日替他擋災更為鉆心的疼。
我終于發現,林驚羽善良,卻并不是只對我善良。
他是姜國戰神,能敏銳地破開利箭,單刀直入敵營深處,卻不能看穿所有人的真心。
初見時他施舍給我的那一點小小的善意,被我自己無限放大。
我在心里把他想象成了世上獨一無二的神祇,自作多情地想拯救他,不惜奉上全部的愛和自由,最后忘了他其實也是個尋常人。
那天我后悔了。
我想逃走,所以我刮花了自己的臉。
晉忠嚇得痛罵我是個丑婆娘,連夜跟林驚羽申請退了親。
林驚羽沖進我的房間,也被我猙獰的臉嚇得一愣:
「烏羽你瘋了?!」
是,我是瘋了。
我想去風光俊美的北齊游歷,想去酈國吃赫赫有名的醉仙鴨,然后賣藝賺些盤纏,去周山看看是否真有傳聞中的仙鶴……
可林驚羽并沒有讓我走。
他意識到我是不愿意嫁給晉忠的,他意識到是他賜婚的決定逼得我毀容明志。
所以他下令把我留在將軍府,好生照顧。
可他每次見到我,眼神中總是充滿愧疚和嫌惡。
他并不是真的要照顧我。
將軍府逼迫醫女嫁人導致醫女毀容的事傳出去并不好聽,容易成為林驚羽在朝堂上受人詬病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