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侯竟然來到了我的院子里,坐在桌旁也不喝茶,只帶著笑意地看我。
我規矩站在一旁,束手等他問話。
「本侯聽說,是你去勸了雪遲,她才愿意出嫁?」
他的眼里是滿滿的狐疑。
定遠侯雖少管后院之事,卻對府中的情況一清二楚。他知道李雪遲一向不喜歡我,也知道我不愛湊熱鬧,更知道我一向「內秀」無甚口才。
能勸動李雪遲,實在稀奇。
「我不知雪遲姐姐為何不嫁。」我輕聲慢語,「只是昨日,我聽下人說,義父出門前發了好大的火。
「我只是同她說了一下三年前我承歡阿爹阿娘膝下的場景。
「如果我阿爹還在的話,別說是讓我嫁給誰了,就是讓我以死換父母生還,我也是愿意的。
「當年,阿娘帶我們務農,阿爹為我們生計參軍,后又奔波,很是不易。
「便如同義父如今,在朝堂辛苦,也是為了義母和兄姊,也同樣不易。」
這話半假半真,但足以引我愁思。
繡竹綴蘭的素帕壓在眼角,我不敢覷眼定遠侯的神色。
但我猜,他臉上大約是有幾分懷疑。
良久,定遠侯問我:「我也是你的父親,如今你要不要聽我的話?」
「義父于玉娘恩同再造。」我緩緩下跪,「義父所愿,玉娘在所不辭!」
「玉娘,你可愿嫁我兒李嗣勖為妾?」
那日,我跪在定遠侯面前,始終沒說出一句愿意。
倒是他,在我良久不開口之后,終于大笑出聲:「無妨無妨,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便讓你們年輕人自己處理!」
13
李嗣勖是下午來的。
他是真的高興,一路步步生風便進了我的屋:
「玉娘,你可知道,父親同意我納你了!玉娘,咱們可以在一起了。
」
「義父也同我說了,」我上前一步,將他擋在了門前,「我不愿意。我祖母、我阿娘都是正頭娘子,便是我那未出嫁的阿姊,若是出嫁了,雖嫁給鄉野漢子,可也是正經娘子的。」
「你……」他不可置信,「你不愿意?」
我記得李嗣勖總是謙遜溫潤的,有禮有節。
此時,卻第一次見他急了眼:「你不是心悅我嗎?我也心悅你。我們互相有意,在一起已是艱難,何必追求名分?
「更何況,你的出身如何當得我的正妻?玉娘,這些天我違背父命,過得并不容易。好在雪遲應了婚事……玉娘,你能不能體諒體諒我?
「正妻和妾室又有什麼不同?玉娘,只要我寵愛你……」
「寵愛?」我聽著這些字眼,笑出了聲,冷不防打斷了李嗣勖激動的言語,「六哥,你什麼時候開始心悅我的?」
他以為我開始松動,沉浸思索好一會兒:「兩年前你散學,我在你院里等你,見你走到門口,輕輕撥了撥梅花……或許更早一些,早在你家地窖里,你因著父母兄姊而哭,眼淚大顆大顆往我手上砸,我覺得你可憐可愛。」
「可憐可愛。」我又笑了,「你覺得我可憐可愛。」
可笑著笑著,不知怎麼,眼淚又下來了。
這是我少有的軟弱。
在侯府多年,我很難不被一兩個人表面的親和而迷惑,從而軟了自己的堅決。
我以為李嗣勖和他們多少是不同的,可到今天我才發現,這些人不過是一丘之貉。
我母親兄姊在外面丟掉性命的時候,他認為我可憐可愛!
李嗣勖似乎不知道他哪里說錯了,上前一步,想要來扶我,卻被我避開。
于是,訕訕站在當場:「玉娘……你莫要生氣。我……我等你想通。」
聽說那日李嗣勖回去之后,便去侯夫人處答應了節度使家千金的婚事。
畢竟,他們應了李嗣勖,先娶了節度使家的千金,才能納我。
聽說定遠侯晨時從我院子里出去后,先是嚴查了一遭下人,處理完家中事務,便入了宮。
晚間帶回了圣旨。
說定國公李儉家的小姐端順溫良,德容俱佳,故聘為后,月余之后便是婚期。
他們這些世家小姐的婚事,哪有匆匆月余的?可見是趕得很了。
與此同時,侯夫人將李嗣勖和節度使家余小姐的婚事告知眾人。
我連夜去質問李嗣勖。
可一不小心傷了風……纏綿病榻月余有多。
眼見著李雪遲的婚期越來越近,我身上的病也越來越重。
定遠侯和侯夫人聽說了,并未放在心上。
倒是李嗣勖跑來看了兩次,可李雪遲婚期將近,他也忙得很,實在是抽身乏術。
李雪遲成親前日,我掙扎著身子爬起來,去李雪遲的院子。
卻不巧,正好碰到了在那里和女兒談心的侯夫人。
她本是一臉淚漬滿眼慈愛,看見我時,卻變成了不耐煩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便不要湊過來,過了病氣就不好了!
「明日你也不用來為雪遲添妝了……別又惹了麻煩。」
「好。」我輕聲應是,又咳了兩聲,離她們遠遠地放下一個荷包。
「這算是玉娘為雪遲姐姐添妝了。」
次日,侯府空前熱鬧,賓客絡繹不絕。
定遠侯不知從何處聽說了我今日不會出門,特意抽調出兩個下人,讓他們牢牢守住院門,以防「哪個冒失的沖撞了我」
。
可惜,定遠侯不關心內宅事,那些人過來的時候,李雪遲已經上了花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