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不知疼暈死過去幾次,最后一次醒來,他停下動作,抬手蹭著我眼角淚水,緊抱著我:
「你知道嗎?我好愛你,對你不好的人我都殺了,你不是恨你父親嗎?他死的時候,跪在地上說以后再也不敢對你不好,那個賤女人敢關你,我把她的手,活生生砍掉,喂了路邊野狗,你開心嗎?」
我驟然僵住,他怎知我恨父親?
「對不起,我好愛你,若不是你,我小時候便死了。」
他將我越抱越緊,似要把我嵌入他身體,我大腦一片空白。
如死人,沒有思維,沒有思考,我不知道這瘋子在說什麼。
我不敢掙脫怕他打我。
那半個月里,我一絲不掛地被他囚禁在玉蘭院的暗室里,令我膽顫暗臥竟然是從我臥室打通的,直通北湘院。
怪不得,以前每晚那詭秘的吵架聲宛如在身邊響起一般。
原來他一直在窺視我。
我被他折磨的,沒了活下去的希望,他時而暴躁地邊打我邊宣泄,時而說些我聽不懂的話,我被他打的患了耳疾,時常聽不見聲音。
精神也出了問題,時常恍惚,時常想死。
我被他用鐵鏈鎖起來,每天縮在角落,盯著那縫隙里折射進來的光發呆。
就這樣不知又過了幾日,暗室門忽地被打開,我驚嚇地垂下頭求饒:
「別打我,別打我——」
我精神恍惚,邊顫抖邊偷偷斜眼瞥了一下,發現進來的人不是那瘋子,是二爺。
12
他看見我時,驚愕的瞳孔都在發顫,他立馬沖過來,把大衣脫下蓋在我身上,將我打橫抱走。
出去時,一道久違刺眼的強光猛地照射我眼睛。
我下意識閉上眼,蜷縮著身體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我不知道自己在何處,那裝修不是大帥府,一個美艷的女人站在床邊凝視著我。
「姐姐醒了?」
我愣了愣,雙眸無神與她對視一眼,便翻過身去,我好累,不想說話。
「張筱筱,你還是這樣,清冷的令人討厭。」
我該叫她什麼?張茵茵,還是妹妹?我不知道,我不喜歡她,也不喜歡她的母親二姨太。
幼時父親娶了二姨太進門,沒過多久我母親便被父親逼得跳了樓。
只因啊,那二姨太說我母親出軌勾搭府里男人,多可笑,女人間挑破的把戲,我那父親竟當了真。
他開始懷疑,我不是他親生的,便把我送上了山,我在山上遇見一位師傅,她授我醫術,說在這亂世中有一技之長,便不會餓死。
我長大了,我那父親又將我喚了回去,命我嫁給一位已近花甲之年的富商,來換取買槍支彈藥的錢,我不肯便被二姨太關入了柴房。
未想到,短短幾日,那大帥府竟換了天地,易了主。
「姐姐,我深知我和我娘對不起你,不過欠你的我也還你了,那二爺到處尋你,要殺你,我為了保護你,頂替你的身份,免了你一死,你應當謝謝我。」
「可怎奈二爺看上了我,不僅并未殺我,還對我出奇得好,他竟然還問我,如果我討厭他做軍閥打打殺殺,愿意放棄權力,帶我出國遠走。」
「真是可笑,我當然不同意,權力是多美好的東西,可以享受著高高在上的姿態,要什麼有什麼,誰會傻到放棄權力?不過姐姐,你放心,我不會不管你,這宅子二爺已經買了下來,你以后便在此養老吧。
」
帶她遠走?我不停想著這個詞。
二爺待她真好,我也希望有個人能帶我遠走,山高水遠去那都行,如此美好的感情是我斷然不敢奢求的。
我這一生腐爛,破碎,沒她那般好運氣。
張茵茵還說,葉林被二爺關了起來,保證以后不會放他出來在傷害我。
但是他們終歸是親兄弟,二爺不會對他做什麼,所以將這座宅子買下來送與我,以此表達葉林對我的傷害,并令我不必多想,好好活著。
從那開始,我好像連恨都不會了。
每天睡不著,凝望著窗外,雙眼迷茫。
漸漸我耳朵什麼都聽不見了,世界安靜得可怕。
在后來,二爺來尋過我一次,我與他對視,他不敢看我。
我只記得,那晚星光杳杳,月色分外清淺,他和我說了很多話:
「對不起,我自幼時便喜歡張筱筱,我的心騰不出地方了,我替我哥哥向你道歉。」
他想伸手撫摸我的臉,頓了頓又縮了回去:
「我要去打仗了,筱筱說她很喜歡權力,只要她喜歡,我亦是粉身碎骨也要讓她歡喜。」
我聽不見他在說什麼,我歪頭努力想從他唇語里讀懂些許,然而他說地太快了——
接著他便起了身,將軍服外套搭在手腕處,臨走時對我破天荒地笑了笑,如朗月灼柔。
他離去的背影在我視線里逐漸消失不見。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他——
后來小桃傳來書信中提到,他死于戰火中,乃是為了驅敵寇,赴國救難而死。
于硝煙四起中,南城又換了主。
在一個平靜的日子里,張茵茵提著行李箱來和我道別。
她站在院外望向我,眼皮掀了掀:
「聽說你失聰了?」
「也好,你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他喜歡你,自幼時起。
」
「他和我說,是因為小時候你在路邊賞了一個小叫花子兩個包子,還給了他一條小金魚,他不僅有了吃的,還拿著錢,救活了發著高燒快病死的哥哥,他說,你看他光著腳,還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小石頭。」
「我當時聽他說的時候,忍不住想笑,亂世浮沉,他竟然只因幼時一面,便這般從一而終,我說我喜歡權利,他便可去死,太可笑了,他那樣凜冽威風的人,竟然終于那飄渺的情愛。」
不知怎的,一向耳背的我,忽然能聽見了,她的聲音如風掠過我耳畔,特別是那句:
「他喜歡你,自幼時起——」
我有些恍惚,盯著那湖中樹影入神,良久,我吐出一句:
「他是誰?」
我不記得幼時幫助過誰,又或者隨手打賞罷了,誰能記得呢!
隨著堪堪兩片葉子飄落,我又聽不見了。
「二爺。」
張茵茵唇部一張一合不知在說些什麼:
「我搶了屬于你的宿緣,對不起。」
又于后來,我每日噩夢纏身,忘卻了很多事,有時瘋癲有時清醒。
有日,我路過后山一座墳頭,腳步頓停,墓碑上刻著「小石頭」三字。
翠綠的墳草遮碑,深深淺淺,我恍若想起,當年幼時,路邊有一孩提,追著我叫:
「筱筱——」
-完-
皮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