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皇帝最新寵幸的柔嬪在路過云華宮時,被其間凄厲的哭號聲驚了心魂。
到了夜里,柔嬪一見到皇帝就開始落淚,直到皇帝再三追問,才不得已委委屈屈地說了事情的緣由。
這一次,皇帝沒有再猶豫,不但將周賢芳貶離,還多加了一道旨意,要她永居冷宮中不得出。
周賢芳被人從云華宮中押出的時候,整個人形貌癲狂,懷抱著一個布裹,口中不斷呼喚著先太子的名字,念叨著要帶他回家。
可她沒跑兩步,就被隨后追上來的內侍一把揪住頭發,朝冷宮的方向拖去。
那一日,皇帝獨掌著一盞燈坐了通夜。
到第二日時,他再度來到鳳儀宮。
時隔幾日,再度相望,他看起來竟老了許多。
母后依舊不愿見他,他卻不惱,只是笑吟吟地招呼我和皇妹上前去。
或許他本就是來尋我和皇妹的。
這段時日來他在后宮「播種」得殷勤,卻始終不曾見有收獲。
到了此刻,他不得不重視起我和皇妹來,重視他現存于皇宮的僅有的血脈。
從前他未即位時,曾有方士斷過他此生親緣淺薄。
命中所帶子嗣不能過四。
可那時的皇帝少年意氣,并未將此話當真。
是以他在借著我外祖家的勢力登基后,還是毫不猶豫地流掉了母后的孩子。
那個已經成形了的男孩,是他的第一個兒子。
而如今,距離他第二個兒子暴斃身亡已然時過半年。
宮中新進的美人不斷,皇帝去各院的次數也勤了,卻依然沒有喜訊傳來。
人到中年,他或許也開始信命了。
此刻他看向我和皇妹的眼神中帶著前所未有的慈愛。
在母后怒斥他何必要來時。
他會對著我和皇妹天真的臉頰溫聲開口:「朕是天下人的帝王,更是阿月和阿霜的父親,父親關懷女兒,本是天經地義,我又如何不能來?」
這番義正詞嚴的說辭,在太子尚在時,我們是決不能聽到的。
可我和皇妹聞言,也只是抬起頭,擺出爛漫孺慕的笑容,撲進他的懷中。
皇帝表面上在笑,眼中的那絲悵然卻還是被我們捕捉到了。
「他依舊想要個兒子。」在他離開之后,皇妹輕倚在母后的懷中開口道。
「是麼?」母后的手掌撫過皇妹柔亮的發,輕描淡寫地開口,「可他此生,都不會再有兒子了。」
周賢芳被專寵的那些年,他在云華宮里吃的用的,時不時就會被摻上一些絕子的藥劑。
分量微小,可他也吃了這麼多年了。
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寵在手心的摯愛,也會為了太子的地位穩固而暗害于他。
他用欲望和放縱親手喂養出來的豺狼,如今也一口咬在了他的身上。
06
自那以后,父皇便總來鳳儀宮。
他也不同母后說話,只是專注同我和皇妹玩鬧。
一直到我們十二歲生辰那日,他帶來了自己的生辰禮物。
一口寶器長劍和一身流華羅裙。
他跟母后說,他要從鳳儀宮中帶走一個女兒。
「朕如今年歲大了,霜華和流月都是朕看好的女兒,她們中間總要有一個是由朕來親自教養的。」
他這話說得很是直白,可見他確實已然到了末路。
皇帝這個人,是最見不得女人要強的。
若不然,又怎會在上位之后嫌惡母后至此?
其實,本朝并非沒有女皇治國的先例,只是那已是許多代前的事情了。
不知是從哪一任皇帝起,將提防女子,不許女子杰出之旨奉為信條,反正如今這位,一直身體力行地貫徹著此理念。
如今他卻想要從我和皇妹中帶走一個人教養,我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那一刻,我和皇妹對視,青澀稚嫩的臉上同時出現了熟悉的貪婪。
皇妹嫩白如蔥的手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朝著寶劍伸去。
下一秒,卻被我伸出手臂一把攔下。
「阿月,你不是最愛跳舞了麼?這流仙裙配你正是合適。」
她身嬌體柔,總是扮演著討巧賣乖的那個角色,論氣力又如何比得過我。
可我無視她那微弱的反抗和她逐漸蒼白下去的面色,當著她和母后的面,伸手拿去那把寶劍。
隨后我笑意張揚,快步走到了父皇跟前。
他面上同樣帶著笑,似乎看著我們姐妹為了權力相爭,亦令他感覺到心靈上的滿足。
可他還是裝模作樣地問我:「那是你平日里最疼愛的妹妹,你當真不讓著她嗎?」
聞言我挑眉,面上是毫不掩飾的野心和貪婪。
我說:「有些東西能讓,有些東西不能讓,誰人又能不愛權力?皇妹方才不也動了心?」
語罷,我轉身看向他,目光灼灼:「其實從很久之前,兒臣就以為,父皇的愛太過分散了,兒臣會用自己的努力向父皇證明,父皇愛兒臣一個便完全足矣。」
這是一段既貪婪愚蠢又大逆不道的話,不過幾句話間,便將平日這皇室里手足和睦的偽裝撕破。
可皇帝不生氣,反而仰頭哈哈大笑,他說:「有野心才對,有野心才是朕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