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修略略整理衣擺,目光堅定,沉聲道:
「臣不知。」
「你放肆!」
楚黎氣得急火攻心,當即甩了裴云修一巴掌。
清脆的響聲嚇得周圍眾人又是一縮。
他們大抵從來沒見過,年輕的帝王盛怒之下,眉目間盡是惱羞的殺意。
可我不怕。
因為上一世,他下旨賜我凌遲處斬的時候,我就已見過了。
帝王,不過如此。
「皇兄,臣妹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站出來,盈盈一拜。
「有話就說。」
「姐姐是否有孕,駙馬爺府上的家丁和婢女是最清楚的,何不召他們過來一問?」
話畢,楚黎思索半晌,最后點點頭,叫人去帶駙馬爺府上的家丁婢女。
不多時,烏泱泱的人跪了一地,整個偏殿一時間沒了下腳的地方。
楚黎走上前,挨個兒盤問一遍。
可無論他問誰,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
他問一次失望一次,最后心涼了大半截。
問到裴云修從小伴隨他的書童時,那書童更是壯著膽子開嗓:
「皇上明鑒!駙馬爺案牘勞形,身體不適,仍未與公主圓房!」
「放肆!放肆!你們都放肆!!!」
楚黎氣得大吼,額頭上的青筋條條綻出,一口氣沒喘上來堵得他劇烈咳嗽起來。
氣氛焦灼間,床榻上不省人事的楚洛瑤竟開始說起了夢話:
「歸元……歸元……不要走……」
裴云修眉頭一緊。
不只是他,在場的各位,凡是聽過「歸元」這個名字的,已經開始意識到什麼了。
靜安寺是國寺,香火旺盛。
歸元又是方丈手底下為數不多的得意弟子。
常常去靜安寺里燒香禮佛的世家貴女和公子,沒有人會不知道歸元的名字。
可楚黎沒那個閑工夫去記住一個和尚叫什麼名字。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歸元是誰?!誰?!」
眾人原本還想開口,皇帝這一大怒,又紛紛都噤了聲。
「楚燦,你過來!」
嗯?終于點我了?
13
我乖順地走上前。
「你與瑤兒在一起的時間最多,你說,歸元是誰?」
「是……靜安寺里的……」
「一條狗罷了!」
自床榻上傳來的一聲大吼打斷了我的話,眾人紛紛一驚。
循著聲音望去,原來是楚洛瑤醒了。
楚洛瑤掙扎著坐起身,臉色蒼白如紙,滿頭都是細細密密的冷汗。
「瑤兒,你醒了!你方才說什麼?狗?」
楚黎明顯不信她的鬼話。
「對!就是狗!我很喜歡它,每次去都要給他喂食……」
我聽得想笑,奈何現場人太多,只能憋住。
原來她心心念念的俊俏郎君,在她嘴里也可以是一條狗。
喂食?喂什麼食呢?合歡藥套餐是吧?
「皇上,臣認得歸元,他是靜安寺的和尚。」
她想扯謊,可剛直不阿的裴云修壓根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臣前些日子還去了靜安寺上香,與歸元師父談了一陣佛法。」
「好!很好!」
楚黎終于是心死了。
「來人,把這個叫歸元的和尚帶過來!朕要細細審問!」
「其余無關人等全都退下!」
眾人領了旨,再想留下現場吃瓜也只能按捺住好奇離去。
原本擁擠的偏殿,一下子只剩下了我們幾個。
我懂,楚洛瑤哪怕再荒唐,楚黎哪怕再生氣。
他也終究舍不得他的好妹妹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戳穿未婚先孕。
只要看客一散,他關起門來慢慢審。
事后該打點的打點,該捂嘴的捂嘴。
他是皇帝,掌握生殺大權,只要沒有鬧得人盡皆知。
事后罪名怎麼編排,是輕是重,都由他一個人說了算。
這楚洛瑤的命,不就保住了麼?
可我怎麼會給他這個機會呢?
我叫來婢女,悄悄吩咐了幾句。
天亮之前,靜安寺幾乎所有的和尚,浩浩蕩蕩入了宮。
14
聽聞楚黎得知此事,氣得嘔了一大口血。
可他再想阻止也已經來不及了。
靜安寺全寺上下,大大小小兩百六十多個和尚。
齊齊整整跪在大殿為歸元求情,求皇上開恩饒他一命。
小沙彌,方丈,住持, 一個個異口同聲擔保歸元的人品。
殿內發誓擔保的聲音此起彼伏。
就在這時,公公通報說一個醫館小二求見。
「公主曾在我這,要過合歡散,而且還是我家師父特制的那種, 長期成癮。」
「我聽聞此事,急得睡不著覺,匆匆忙忙就跟著和尚們入宮了。歸元師父是我的救命恩人, 沒有他,當年我也許就一死了之了, 他不能因此白白冤死!」
「對!歸元是好人!不能白白冤死!」
此起彼伏的附和聲又吵得楚黎頭疼不已。
眼下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他。
眾目睽睽之下, 他壓根保不住楚洛瑤。
更別提, 歸元從始至終跪在地上閉眼磕頭,一句話都沒說。
可楚洛瑤卻上趕著來送死。
「皇兄!你信我啊!我跟他真的……什麼都沒有啊!」
「歸元!你說話啊!你能不能去死, 以死證清白?!」
楚洛瑤披頭散發, 光著腳闖進大殿, 不管不顧地沖著歸元而來。
「殿下, 大錯鑄成, 你我孽根深種, 若是能如此了卻人世, 也好。」
歸元緩緩睜開眼,看著楚洛瑤的眼神古井無波。
早在他動身之前, 我命人去給他的合歡藥解藥就已送到了他手上。
他是出家人, 終日修行積德, 萬不該受此折磨, 了卻殘生。
可楚洛瑤聽完卻瘋了, 當著所有人的面, 歇斯底里大吼:
「胡說八道!你們都胡說八道!什麼孽根?!禿驢!禿驢你怎麼不去死!」
主位上的楚黎終究是閉上了眼,不忍再看這場鬧劇。
當即丟下一道口諭:
「榮華公主, 荒淫無度, 品行不端, 賜死,斬立決。」
15
楚洛瑤被押上刑場的那一天,我就在臺下。
可我笑不出來。
她已經瘋了,邊哭邊笑。
一時喊我燦兒,一時罵我是個沒人寵愛的賤人。
她罵得太臟, 聲音又尖厲。
連押送的官兵被吵得都忍不住扇了她幾巴掌。
當年,我看著她笑顏如花, 跟我說她找到了真愛。
如今,我看著她不復往日的榮光,被萬千百姓咒罵。
世事無常,我竟覺得好似夢一場。
我掏出衣兜里一朵揣了不久的新鮮白雛菊。
那是來刑場的路上摘的。
小時候,阿姐她最愛摘這個送給我。
廉價又好看,重要的是能哄我開心。
如今, 我將它輕輕放在了刑臺前。
劊子手高舉屠刀,刀刃上鋒利的寒芒清晰可見。
就在屠刀落下的那一瞬間,一只溫熱的手掌遮住了我的眼。
「都過去了。」
-完-
秦淮月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