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會……」我喃喃道,卻無力反駁。
他說的都是事實,我確實笑過他爭風吃醋不成體統。
「我是腌臜卑賤,可對陛下這顆心,算是我這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干凈玩意兒。」
「陛下要是還念著舊情,那就放我出宮吧。」
我還想搖頭,卻聽見他說:「我想看看飛出了這座皇宮囚籠,我是不是能多活上些時日。」
「陛下,你就那麼想看我死嗎?」
他最后這句話一字一句扣在我的心頭,像是帶著萬千銀針一同扎了進來,扎得我心口血肉模糊。
5
我初登基那些日子,陸離管我管得很嚴。
每日早晨天還未亮,他就早早進到我的寢宮里將我從被窩里拽出來,盯著宮女們服侍我穿戴整齊,與他一同上朝。
我的鳳闕宮離上朝的紫金殿有很長一段路,要穿過好幾條深巷才到達,聽聞我父皇都是坐轎攆上朝的,可他偏要我學著吃苦,和他一同徒步走過去。
春夏倒是還好,冬日里是真的冷,每一步都要踩在雪上,等走到紫金殿,我的鞋襪都已經濕透了。
起初我不敢說,后來腳上生了凍瘡,碰了雪水癢得發慌,他見我走起路來歪歪扭扭,便也察覺了,一聲不響地走到我前頭,將雪踏實了,讓我走在他的腳印里。
晦暗幽藍的晨光里,我和他一前一后地走在兩道高墻辟處狹長天地間,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對他道:
「陸掌印,你待我真好。」
「
這便是好?」他不以為意,依舊踏步往前。
我垂下眼,跟著他的腳步踩進雪里。
「我在冷宮時過得太苦,所以只要一點點的好,我就覺得很甜。
」
他聽完我的回答后身形頓了頓,而后回頭看我,常年帶著冷笑的眼里泛出一點波瀾,終究是朝我伸出了手,牽著我往前走。
母妃盛年時,美貌冠絕后宮,勾得父皇夜夜留宿,專寵了整整五年。
而我作為他們的女兒,自然也被寵愛驕縱。
可后來新人換舊人,新進宮的番邦公主美貌更甚,她不過是在鹿臺上跳了一支舞,便將父皇的魂都勾了去,父皇為她荒廢朝政,整日待在寢宮與她顛鸞倒鳳。
我的母妃使出渾身解數,甚至不惜自殘來哀求父皇見他一面。
可男人深情又薄情,這個曾經為了她不惜與滿朝文武作對的男人,如今宿在旁人的宮里,連看上她一眼也覺得厭煩。
我那母妃可憐又愚蠢,她舍不得恨移情別戀的父皇,就只能恨那個奪走她寵愛的番邦公主。
一日夜里,她盛裝打扮,牽著我的手穿過重重宮闕,來到那公主的寢宮。
公主正值盛寵,她的寢宮亦是富貴華麗,一串串做工精致的宮燈在屋檐下隨風晃動,好看得像是九天仙闕。
母妃仰著頭看了許久,最后笑著摸摸我的腦袋,問道:「綰綰想看煙花嗎?」
我忘記了我當時是點頭還是搖頭,只記得后來這座宮殿燃起火來,那些漂亮的燈籠一個個被火舌吞噬,不斷有宮女侍從的號叫哭喊聲從宮殿里傳出來。
我當時雖然年幼,可看著火光下母妃扭曲的笑臉,也隱約知道她做了些什麼。
我想拉著她逃跑,她卻執著地立在那里,任蔓延開的火勢灼燒著她的裙擺,直到我父皇在眾人的簇擁下趕來。
她站在火光里,當著所有人的面斥責我父皇有違誓言、薄情寡信,說得聲嘶力竭字字泣血,可憐到了極致。
可我那父皇只是冷冷地看著那一幕,在番邦公主被抬出來后,那本就粹了冰的眼神更加陰冷,甚至帶上了濃濃的嫌惡。
最終,這場鬧劇以番邦公主一尸兩命,而我和毀了容的母妃被扔進冷宮作為結束。
冷宮的日子不好過,我母妃昔日得罪的那些嬪妃整日尋我們的麻煩,那些太監宮女們也趨炎附勢,日日克扣我們的飯食炭火。
我吃不飽飯,只能從冷宮的狗洞里鉆出,去御花園的水池里抓鯉魚。
抓魚的過程總是狼狽又危險,有時候被人撞見了,他們會駐足停頓,面帶譏笑地看我,評價上一句:「這便是昔日寵妃的女兒,最尊貴的高陽公主。」
我在冷宮一待九年,從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淪為誰都能踩上一腳的罪奴,這宮里的人見慣了我的不堪,我也看透了這宮墻之內的人心險惡。
我第一次見到陸離,也是在御花園。
那日是我生辰,我從小廚房偷了一塊糕點,小心地藏在袖子里,想和母妃分食。
回去的路上恰巧遇見我的皇長姐。
小時候我奪過她的寵愛,她恨我尤甚,每次見了我都要捉弄羞辱一番。
那日她照常命我跪下,各種羞辱打罵,最后把那塊糕點從我衣襟下翻出來,踩碎在地上。
「高陽啊高陽。」她撥弄著精致的護甲,看向我的眼神猶帶惡毒,「你這封號起得甚好,可惜你母妃善妒愚笨,害得你的命這樣差。
」
她對我的惡意無休無止,我匍匐在地上,心想我今年的生辰大概既吃不上糕點,也不能睡上一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