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遭變故沒入宮中后,便是最底層的粗使宮女,只知當今皇上已是暮年,有幾位成年的皇子。
至于這些皇子誰得圣心,誰最勤學,我還未及打探。
但有一點我很確定,成年的二皇子尚居宮中,說明他還沒有娶妻,否則已該出去開衙立府。
嬤嬤教過我,主子看衣裳時,宮女要曲膝半跪,將托盤舉過頭頂。
我按平時訓導的那樣曲了身子,但在舉托盤時悄悄抬了一下左手拇指,原本蓋住手腕的衣袖頓時滑落,將傷口暴露無疑。
二皇子果然注意到我受傷的手,他停在我身前,深深地看著我。
我依舊垂著眼簾。
但透過我的睫毛縫隙,我能看到二皇子頎長的身型,以及他青色錦袍上的金絲盤龍。
他在我跟前停留了片刻,約莫是平緩的五次呼吸時間。
夠久了。
6
回去的路上,嬤嬤罵罵咧咧。
「小蹄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這些套路都是別人玩膩的!」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又有哪些套路別人沒玩過呢?
就比如誣陷我娘偷人這套路,也是別人玩出老繭的,不還是成功了嗎?
因為——自古套路得人心啊。
承認是不會承認的,打死都不會承認。
晚上我趁著沒人來到嬤嬤屋里,用我受傷的手給她捏肩錘腿、替她打掃收拾。
嬤嬤得了伺候,很舒坦,歪坐在墻角看著我忙碌。
燭影照得她臉色陰晴不定。
「小蹄子,過來。」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
我放下雞毛撣子,乖乖地走到她跟前,還是低眉順眼:「嬤嬤,我有名字的。」
「哦?你叫什麼?」嬤嬤端起桌上的燈盞,湊到我跟前,端詳我。
我笑得越發乖順:「嬤嬤逗我玩呢,我叫……啊——」
嬤嬤一把將燈盞里的油潑到我左手上,一陣劇烈的疼痛讓我猝不及防、痛呼出聲。
「罪臣家的賤名,不用再提了。往后你就叫玉妍吧。」嬤嬤拉著我燙到通紅的手,陰惻惻地望著我。
我痛到渾身都在哆嗦,可我知道,這一刻絕不能縮回手。我忍住淚,咬牙點頭:「聽嬤嬤的,我就叫玉妍。」
嬤嬤終于笑了,心疼地吹了吹我備受摧殘的傷口。
「想出人頭地,不必用傷害自己的蠢法子。今日給你教訓,往后你才能保住性命。」
7
過了兩日,二皇子殿里又要送衣裳,便是我單獨去了。
嬤嬤說我是個狠人,能在宮中活下去,她不攔我,放手讓我去爭。
但,她暗示二皇子并非最佳選擇。
我想法與她不同,身為罪臣之女,最佳選擇哪里輪得上我。
攀附熱門皇子的人,烏泱泱能排到京郊,只有冷灶還能賭一把。
二皇子還是笑得那樣和煦,沒有半點冷門模樣。
這回我學乖了,沒有再故意露出傷口。
嬤嬤說得對,就算是套路得人心,也要懂得舊瓶裝新酒。
我還是低眉順目,還是曲膝半跪,還是舉案過頂——
那青色錦袍上的金絲團龍又一次進入我的視野,又一次在我眼簾僅見的一小方天地中停駐。
驀地,左手一涼,二皇子掀開了我的左袖。
他應該看到了我傷痕累累的左手。
此時,我應該流淚。
雖然我并沒有想哭,卻還是落下了一滴淚,這滴淚飽滿滾燙,落在二皇子跟前的地磚上。
「你在哭?」二皇子問。
「奴婢不敢。」我聲音平靜到像在說告辭。
因為我的確不悲傷,我只是落了一滴恰如其分的眼淚而已。
「抬起頭來。」二皇子命令。
當然是選擇抗命。
「抬起頭來。」二皇子的聲音嚴峻了些。
就在我琢磨是繼續抗命還是半推半就之際,一只溫熱的大手伸過來,捏住了我的下巴。
8
那只手很用力,既沒有他眼神的溫柔,也沒有他微笑的和煦。
一時我不知道哪個才是二皇子的真面目,他將我下巴強勢抬起,我也不再掩飾,抬起眼睛,大膽地迎上他。
我的眼睛不安分。
當我的眼睛盈滿淚水,那就是楚楚可憐的不安分。
「你叫什麼?」二皇子問。
「玉妍。」
二皇子溫柔的眼神頓時結上寒霜,重重將我下巴甩開,咬牙擠出三個字——
「你也配!」
我心驚,看來「玉妍」這名字是二皇子的禁忌。
嬤嬤這是將我架到了火爐上。
是百煉成鋼,還是燒成灰燼,得看我自己的造化。
我直視二皇子,眼里含著淚,嘴角卻已噙了笑意:「二皇子覺得哪個名字配,給奴婢賜一個吧?」
顯然他很意外。
轉過身去,半晌,他低聲道:「滾!」
9
「他說我不配叫玉妍。」我對嬤嬤說,語氣平靜地像在講別人的事。
嬤嬤眉心突地一跳,望向我:「有些本事,還能活著回來。」
神情是驚訝的,又是滿意的。
「玉妍是誰?」我問。
嬤嬤卻抿了一口茶:「自己去打聽。」
第二天,我「不經意」丟了一塊帕子,被宮中一個侍衛撿到。
那侍衛之前就老盯著我看,撿到了自然巴巴來還我,還問我叫什麼。
我嫣然一笑:「你聽過玉妍這個名字嗎?」
侍衛大喜,這題他會啊,立刻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玉妍是平西侯獨生女,三年前番邦來犯,朝廷求和,將她記到皇后名下,以公主的名義送出去和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