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偌大的書房竟然歸了我,這個結局誰也沒猜到。
或許因為我是太子從太子妃手中「搶」來的——搶來的總要矜貴些——也沒人敢讓我走。
半夜我開始發熱,疼痛的不止是被扭斷的左臂,四肢百骸都像要散架一般。
恍惚中,有人進來,又出去,門口明明暗暗,燭影隨風晃動。
清晨醒來時,額頭上涼涼的,是個冰包。
一陣水聲傳來,我在屋里尋找,終于望見墻角水盆架前立著一名侍女,正在絞巾子。
「多謝姐姐照顧。」我開口,聲音嘶啞得自己都不忍聽。
可奇怪,那侍女還充耳不聞。
直到她轉身過來,拿著絹子給我擦額頭,又比劃了幾下,我猛然意會,她聽不見。
太子府竟然會用個聾人當侍女,簡直匪夷所思。
這侍女二十多歲,一副溫柔可親的模樣。但湊近時,我卻發現她鬢角生了幾縷白發,眼角也有細紋。
這讓她的溫柔帶了些許凄苦。
她在紙下寫下「阿當」二字,字很漂亮,顯然受過良好的教育。寫完又用探尋的眼神看我。
我寫下「玉妍」。
阿當手中的筆頓時掉在桌面上,砸出一個好大的墨團。
23
我就這樣在太子府住下了。沒人送我回酈安宮,也無人來安頓我。只有聾啞但卻溫柔的阿當,每天帶著我進進出出。
我吊著左臂,僅右臂可以活動,艱難地做著各種雜活。
太子書房的那只梅瓶不知被誰清掃了,我沒有機會用「最好的工藝」去修復它,而那位「最好的太醫」也再沒來過。
偶爾會見到太子。
太子深深地望過我,但也僅此而已。
夜深人靜時,我聽著阿當輕微的呼吸,卻總是想起二皇子。
二皇子,你說讓我來太子府過好日子,好抱歉,我還沒能做到。我的日子不算好,整個太子府的這些人,日子似乎都不算好,我想這應該有緣由。
太子妃與太子的不睦幾乎是闔府皆知,太子的幾位侍妾倒整日花枝招展,不是在花園涼亭里嬉鬧,就是在畫舫上游湖。
但花枝招展的背后,也是寂寞。
太子很少招她們侍寢,很多個深夜,他都在書房里,不是召見這個大臣,就是夜會那個大將。
都是阿當在里頭伺候。我進不去。
我曾想,或許這就是阿當的優勢,她的缺陷注定讓她不會傳播秘密,所以反而成了太子最信任的人。
我也想知道太子的秘密。
兩年不長也不短,我不能操之過急,卻也不能坐以待斃。
24
這天宮里又來人,是個面生的公公,生得陰鷙。他進了書房沒多久,太子就神色匆匆地與他一同進宮。
而且還帶上了阿當。
我守在書房外,隱約聽到那公公說「數日未下床」、「水米不進」之類的言辭。
大膽猜測,怕是當今圣上不太好了。
再沒見識如我,從皇宮到太子府也算一直在天子腳下,自然知道圣上之康健,一舉一動都牽扯著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我心中陡然生出希望。
若圣上沒了,宮廷勢必大亂,二皇子祭天一事或有轉機?
正自想得出神,門口傳來一聲冷笑。
卻是太子妃。
「站在書房里,便以為自己是什麼親信了?未免也太天真。」
我不便與她硬頂,垂下頭擦拭書桌腿。
太子妃站在門外嘰嘰歪歪,卻始終沒進來。我心中一動,想起初到太子府,也是在書房門外遇見她,想必太子不允許她進書房。
如此一想,心中更覺安定,便自顧做事,不去搭理。
卻沒想到太子妃并不服輸,她呵呵一笑:「知道阿當怎麼聾的嗎?」
我心中驚悸,手上卻不停,不想給她看出破綻。
「只有殘缺之人,才能長久留在太子身邊。阿當是服了太子賜的藥……嘿嘿。」太子妃笑得毛骨悚然。
我自然無比震驚,但我就是不想讓太子妃得逞。
「所以主人沒帶太子妃出門,是太子妃今天忘吃藥了麼?」
「你……」太子妃氣得倒吸一口涼氣。
有種你就進來打我啊,我笑吟吟望著她,賭定她不敢進來。
所以別逼我,氣人我是有一套的。
25
氣完別人,終究也要仔細地想想自己。
眼見著天色已經黑了,太子也沒回來,阿當也沒回來。整個大殿只我一個人,不敢擅自離開,我生生地守餓了,一邊點燈一邊想著太子進宮的事,越發覺得事情不簡單。
點到最后一盞時,聽到外頭廊下有動靜。
「二皇子,太子不在府中。」
「不妨,我且等他。」
熟悉的聲音突如其來,我一陣熱血上涌,只覺得腦子里轟的一聲,嗡嗡的,像我嘈亂的內心,整個人都是飄浮的,想要努力穩住,卻還是腳下發軟。
二皇子走進來。
這是我與他分別的第二十一天。
剛點燃的燈盞搖曳著,屋內縱然通明,依然有光影流動。那光影照在二皇子臉上,讓我想到分別那天的情景。
我感覺到他在看我,但我沒敢說話。因為屋里不止我與他。
「請二皇子在此等候。」引他進來的仆人躬身。
我不能光這樣愣著,我現在是書房的侍女。我默默奉上了茶,用尚能活動的右手,和勉強助陣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