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哥站在燭臺的陰影處,我看不清楚他的臉。
羞愧之感翻涌成海,我今夜明明是來探望二哥的,情急之下什麼都忘了。
「二哥,你身體好些了嗎?」我垂著眼睛不敢看他,倒是有些理虧模樣:「我很擔心你才回來的.......」
「哥哥沒事。」二哥輕輕笑起來:「回去吧,我會照看好他。」
我看向二哥,慢慢覺出些古怪。
二哥身著中衣,外袍松松垮垮披著,頭發卻梳得一絲不茍,以玉冠固定著。
這是晚上,他已經昏迷了兩日......
我朝他走過去,他卻又往屏風后藏了藏:「曦兒,不早了,回去睡吧。」
「二哥,你出來。」
他最終還是走進亮堂的燭光里,視線落在他發間那一瞬,我震驚地捂住了嘴。
我認真俯視著二哥,他身長八尺有余,比我見過的許多人都高。
在我不在的這兩年,他又長高了,我看他越來越費勁了。
「二哥,你能不能蹲下來一點點。」
面前之人無奈地笑了笑,還是照做了。
我雙手發顫去取他頭上玉冠,玉簪抽離,發絲爭前恐后涌出來,披了滿肩。
「啪嗒」一下,他身上披著的紫色外袍從身上滑落。
一身皆成雪色,曾經如瀑的青絲已是白雪。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二哥神色很是平靜,甚至還笑了一下:「太醫也說不出什麼,估計過些時日便會好轉.....」
「定是你東奔西走累的,以后不要離開京城了好不好?」
「咳咳。」是謝綏在咳嗽。
我將玉冠往二哥手上一塞,作勢就要去瞧。
望見二哥含笑揶揄的眼神時,動作又猛地停住了。
只好將玉冠放在桌上,揪著二哥的袖子拽著他走:「那我們一起去看看。
」
謝綏并未醒過來,只是咳了兩聲,眉頭也微微蹙起來。
「哥哥,他真的沒事嗎?」
二哥并未回我的話,反倒再次提起了和離一事:「曦兒,在褚府不開心的話,不如和離吧。哥哥希望你日日喜樂,沒必要為了世人眼中的圓滿苛待自己。如果你擔心流言蜚語,待你和離后,我們回洛城老宅生活,或者哥哥帶你游歷天下。你只問問自己的心,現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嗎?」
「最近我有些不對勁,我總怨恨,怨恨親人愛人認不出誰是我,怨恨偶然的變故,怨恨那個女鬼。我其實有些害怕,褚九安給我做了刻滿經文的小木牌,他還要帶我去寺廟。那一瞬間,我甚至想,就是拿剪刀自裁,我也不要別人住在我的身體里,替我活過一生。哪怕我的人生是不幸的、坎坷的,那也是我自己的人生,其他人沒資格替我經歷。」
「我喜歡獨處,卻要每天住在陌生的房子里,同形形色色的人交往。我同自己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要開心起來呀,可終究惶惶終日,自憐自艾。二哥,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我的妹妹,溫柔文靜但不內向,看似柔弱實則內里特別堅韌。無論你做什麼選擇,哥哥永遠都站在你這邊。」
我同哥哥在房門口道別,自然想不到,床榻之上,有個人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走在回房的路上,滿徑桂花清幽,竹影橫斜,明月半墻。
心中悵惘之情稍稍被桂香吹走了些,此情此景,叫我不合時宜地懷念起十五歲之前的那些年。
9
我認識謝綏那年,我五歲,他七歲。
那年皇后娘娘將我抱在膝上,指著謝綏同我介紹:「曦兒,你該叫她小福哥哥。」
我偷偷瞄了一眼兇神惡煞的謝綏,舉著芙蓉糕縮進皇后娘娘懷里,怯怯說:「我認得他,以前在宴會上娘親同我說過的。」
我沒好意思說,我記得謝綏純粹是因為,他看起來實在是太兇了!
皇后娘娘聽完我的話倏地紅了眼眶。
她和娘親同是江州人士,兩人幼時相識,是拜過月神的金蘭姐妹。
兩人進京選秀,一個做了皇后,一個被賜給我爹爹做了侯夫人。
可是那年,我娘死了。
我那時對死亡沒有什麼概念,以為死亡就是爹爹所說的消失一陣子又會回來。
皇后娘娘要謝綏帶我玩時,我如是告訴他死亡是什麼,他皺著眉頭一副嫌棄模樣:「蠢物,死了就是死了,回不來了。死了的人會被埋進土里,不多久就只剩白骨一具了。」
他湊近我,在我耳邊說:「上次御花園的枯井里就打撈出來一具尸體,尸體都腐爛了,看不出人樣,上面全是蠕動的大白大蟲子,有那麼大個。」
他還伸手比畫!
手中的芙蓉糕「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我嚇得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曦兒妹妹,下次你進宮來,我再給你講講那個......」
我是一路哭著回家的。
這件事對我幼小的心靈產生了巨大的傷害,每次進宮我都直發怵,因為宮里有個兇神惡煞又奇奇怪怪的小福哥哥。
后來我才知道,他是為了報復我,因為皇后娘娘總是抱我,皇后娘娘很久很久都不抱他了。
后來我才知道,皇帝不喜皇后娘娘和重臣家眷來往過切,我娘死后,我才第一次被皇后娘娘單獨召進宮。
皇后娘娘常常派身邊的嬤嬤來接我進宮玩,有時是一月一次,有時一月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