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蓮瞥了我一眼,明顯是不相信,好笑道:「想哭就哭,憋著做什麼。」
從沒人這樣告訴過我,他們只會說,閉嘴吧李茯苓。
八歲那年,主母冤枉我偷錢,命令家仆掌摑我,最后臉都被打出血了,他們才放我回去。
可等我一身狼狽地走回西院時,迎接我的是劈頭蓋臉的辱罵聲。
我娘說我是個只會惹事的賠錢貨,憤恨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在人前掉過一滴淚。
我習慣了躲起來舔舐傷口,可是大婚當天,我就在紀蓮面前哭了一次。
這是不是在告訴我,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呢。
我再也忍不住,撲倒紀蓮懷里,任淚水打濕他的衣襟。
晚上,我抓著他的手貼在胸前,纏了他一整晚。
直到云歇雨收,霧靄初起,躺在紀蓮懷里時,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如果那天我真自己跑了,你會怎麼樣?」
他雙眼微合,靠在床上假寐,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著我的耳珠。
半晌才睜開眼,捏住我的下巴,沉聲道:「你不會想知道的。」
他的眸光黑得可怕,讓我沒來由一哆嗦。
其實后來想想,紀蓮帶在身邊的人,都是他親手訓練的死士,以一當十不成問題。
而他之所以讓我跑,何嘗不是在測試我呢。
好在結果我們都很滿意。
他得到了一只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金絲雀,我得到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榮華富貴。
挺好,都挺好。
10
只不過,過往的經驗告訴我,上天往往會在我覺得一切都很好的時候,給我當頭一棒。
吏部收受賄賂東窗事發,牽扯出一大串陳年舊案,攝政王大怒,當即表示要徹查到底。
比磚還厚的名冊上,我爹的名字赫然在列。
一大早,李芙蕖就哭哭啼啼來見,哦不,來求我。
「苓兒,阿姐知道李家對不住你,但養育之恩大過天,如今爹爹有難,母親腹中還懷著李家的骨肉,你不能對他們棄之不顧啊。」
我大為震驚,「又懷了?老東西還有余糧呢。」
見我臉上蔓延出了嘲諷,李芙蕖一下就繃不住了,眼淚一顆顆往下滾,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
如果沒記錯,當年勸我不要把李明遠企圖強暴我的事情捅出去時,她也哭得這般可憐。
李明遠,就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我揉了揉翻累了的眼睛,慵懶地躺到了臥榻上,「那阿姐想我怎麼做呢?」
李芙蕖抬頭,喜色爬上眼角,「以妹妹如今的地位,只要肯在九千歲面前美言兩句,爹爹一定有救的。」
有救,可我不想救。
「呀!」我笑笑,隨手拿起一塊桂花糕扔在地上,故作驚訝,「糕掉了,沒人吃怪可惜的。」
暗示很明顯——吃了它,我考慮考慮。
李芙蕖跪在地上,死死咬著嘴唇,說什麼也拋不開那該死的矜貴。
也是,她又沒餓得睡不著過。
屈辱在她臉上一圈圈漾開,看得我通體舒暢。
沉默中,她忽然抬起頭,一改先前的低姿態,惡狠狠道:「李茯苓,若是李府出事,你娘也難逃一死!」
這倒是說到點子上了。
我低低一笑,赤腳走到她身邊,并攏兩指抬起她的下巴。
「可是阿姐,比起以德報怨,我更喜歡風水輪流轉,往死里轉。從踏進東廠的那天,李家與我再無干系,至于我娘麼……她活到現在,也夠本了。
」
其實如果她能在李明遠誣陷我勾引他時說過一句公道話,我都不會如此坦然地看著她去死。
都是因果,都是報應。
當然,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和他們一樣,壞到了骨子里,將來自有天收。
想到這,我便甩開李芙蕖,轉身去逗八萬了。
只是沒走兩步,裙角又被她抓住了。
她抬起頭來,漂亮的臉孔堅韌又惡毒,「你救爹爹,我把葉釗的遺物還你。」
熙和七年,葉釗南下前,送了我一支刻有梅花的銀釵。
他說臥佛寺臘梅盛開前,一定會帶著三書六禮,來府上提親。
我收了釵子,滿心歡喜地在府中等他。
誰知路遇大雪,葉釗為了如約趕回,選擇了走水路。
他不知江陵一帶水匪猖獗,行至半路,商隊突然被賊寇劫掠,葉釗不慎跌落寒潭,自此落下了一身頑疾。
縱然我日日求神拜佛,但他還是沒能撐過那個春天,銀釵成了他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我整日渾渾噩噩不肯見人,為了讓我老老實實嫁給紀蓮,我爹將銀釵搶走,說是徹底斷了我的念想。
原以為那東西早就被他隨手丟棄了,不想竟落在了李芙蕖手里。
往事歷歷在目,說不出的憋屈惡心。
我彎下腰,捏住李芙蕖泫然欲泣的小臉,尖利的指甲狠狠刺入上面的軟肉。
「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提葉釗?」
11
最終,我把李芙蕖扔了出去,連同我娘生的希望和葉釗留給我最后的念想,一起拒之門外,她罵我是個沒有心的人,記不住過去的愛,也忘不掉過去的恨。
她說的都對,我就是冷血的妖精。
紀蓮能容許我在他面前搖尾乞憐,換得半生衣食無憂,但不代表能容許我撒潑打滾,干預廟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