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的恩情,他記了一輩子,還了一輩子。
真是個傻子。
熙和十二年,也就是我當老板娘的第三年,東廠被皇上取締,督公紀蓮不知所蹤。
說是失蹤,但真相是什麼,我大概也猜得到。
這日我正在庫房清點酒水,汴梁那邊就來了一封信,落款人寫的是葉憐。
「阿苓,你快過來!」
我正拆信,我娘又在扯著嗓子大喊,催我去見十里鎮李屠戶。
上次山匪來客棧洗劫,著實給她嚇怕了,哭著喊著說家里還是得有個男人鎮宅。
我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可是吃過晚飯,她又跟過來勸我。
「娘知道你心里裝著人,但這駭死人的局勢你也看見了。」
她看了看我,欲言又止,「你想見的人……應該不會來了。」
腦海里又浮現出紀蓮對我說過的話,他說:「李茯苓,你不做妖精可惜了。」
是啊,我是妖精,怎麼會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可不知為什麼,聽見我娘這麼說,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娘一向不是個會安慰人的人,只能拍拍我的肩膀,默默退了出去。
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砸在紙頁上,落款的名字都模糊了。
我用袖子擦了又擦,卻怎麼也沾不干凈上面的水漬,索性就放下信件,推開窗戶向外看去。
屋外秋風漸起,吹散天邊一片落霞。
落在稚童手里變成了香甜的橘子,落在老婦眼中變成了茶色的瞳仁。
生死交替,因果輪回,向來如此。
樓下有人喊道:
「老板娘,來壺好酒,再來二兩牛肉!」
我呼出一口濁氣,放下信封,對著樓下喊了聲好。
門一關,秋風順著窗縫溜了進來,吹動了桌上的紙頁。
那上面只用娟秀的小楷寫了一句話:
「李茯苓,若有來生,我完完整整去見你。」
(正文完)
番外一問憐
我不想為紀蓮掉眼淚了,但我還得為他辦最后一件事。
趁著三月春回,江水解凍,我帶著幾個饅頭,踏上了回江左的客船。
不得不說,我的運氣比葉釗好多了,坐船坐了大半月也沒遇見什麼禍事,反而碰見了不少好人,而且是好到讓我懷疑他們組團詐騙我的那種好人。
下了船,我直接殺到了東廠,可那里已經面目全非,找不出一個能用的舊物件。
沒辦法,我只能去紙扎店買些紙衣紙錢,勉強為紀蓮立下一個衣冠冢。
大夏古訓,人死如燈滅,入土方為安,不然靈魂無法超生,來世也做不得良人。
既然紀蓮說想完完整整來見我,那我說什麼也得幫他一把。
我望著山清水秀的蒼炎山,給小墳包蓋上了最后一捧土,「如此,你也算落葉歸根了吧。」
料峭春風拂過耳邊,算是上天給我的解答。
辦完這事,我又繞道去了趟葉府。
身在迷局之中,很多事都看不明晰,在小客棧里待了幾年,頭腦反而清楚許多。
葉夫人指著我的鼻子大罵,「你這個女人又來做什麼?!你把我兒害的還不夠慘嗎?」
我垂足坐在太師椅,捏了顆酸李放進嘴里。
嚯,邊境可吃不到這麼正宗的味兒。
我就了口茶,緩緩開口:「您說哪個兒子,葉釗還是葉憐?」
聞言,葉夫人臉色巨變,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幾分不可思議,連聲音都變了調子,「你……你如何知道葉憐?」
看到她的反應,我兀自一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怪不得紀蓮那麼恨葉家。
怪不得他和葉釗長得那麼像。
怪不得……葉釗不記得救過我。
紀蓮給過我那麼多暗示,但我總是先入為主,從沒聽懂過他的弦外之音。
夫人沖過來抓住我的肩膀,原本凌厲的眼眸沁滿了淚水,「你見過憐兒嗎?我的憐兒現在在哪兒?」
我冷冷站在原地,不答反問:「葉家本來該有兩位少爺,當年你們為何要丟棄一個?」
葉夫人跌坐在地上,似在回憶什麼,雙目空洞無神。
「我生產前,苦無大師算過一卦,說雙生子不詳,會言妨父母。更何況雙星下凡,必一盛一衰,若是不送走一個,另一個也難活。早知……早知……還不如留下憐兒,至少我們一家四口,還能多幾年團圓日子。」
這世界真奇怪,有人能為了一句話的恩情,心甘情愿地葬送余生,也有人因為莫須有的傳言,毫不留情地拋棄親生骨肉。
她撲過來,死死攥住我的腕子,「求你了,告訴我憐兒在哪兒,求你了……」
我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能狠下心來傷害她。
「他隨著父母去北疆了,應該不會回來了。」
或許是知道我在騙她這個可憐人,葉夫人傻傻點著頭,「那就好,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是啊,活著就好。
番外二云胡不喜
回程還是走得水路,但一上船我就傻眼了。
「妹子,這不趕巧了嗎,咱們同去同歸啊。」
我呵呵一笑,默默離三位彪形大漢遠了一步。
不為別的,他們實在太照顧我了,上次葵水來了,還是他們給備的湯婆子。
雖然很貼心,但多少有點變態了。
不過真正讓我察覺到不對的,還是暈船的那個晚上。
三位大哥把我抬回房間時,我已吐的七葷八素,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