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漸漸軟化,我趁熱打鐵:「此事還需您幫忙,記得很久以前,您在宛國有一位故人,不知能不能……」
「宛國故人?」
猶豫間,她若有所悟:「你找他做什麼?」
我懇切道:「女兒需要您的引見!」
母親答應了。
這之后,她慈愛地撫著我的頭頂,又溫柔道:「初雪,娘今日便下旨令你監國,多摩上下,都將奉你為主。」
「想做什麼便去做吧。」
「母親,會永遠在你身后。」
10
凄凄歲暮,翳翳經日。
不知不覺間,距離初嵐遠嫁已有一年了。
出使大夏前夕,我親往宛國建交,購得三百套馬具,作為獻給大夏國君的歉禮。
宛國多為游牧民族,因此他們生產的馬鐙、馬鞭、馬轡天下聞名,大夏意圖擴張版圖,有這些馬具,騎兵的裝備會更上一層樓。
因此當我跨越數百里,將所帶來的馬具呈上,見到的便是大夏國君欣喜若狂的臉。
甚至不等我開口,便讓趙秉陪同,參觀夏宮。
我心中掛念初嵐,并無心思閑逛,便提出先探望妹妹,趙秉卻將我往偏僻的后花園引。
「太女為何遲遲不婚?」
見我沉默不語,他壓低了嗓子,旁敲側擊道:「可是不喜趙秣?」
氣氛變得曖昧了起來。
我后退,卻不料撞上一個婢女,趙秉神色不悅:「琴奴,你不在房中教授主母,怎的在此閑逛?」
琴奴?
只見那女人一身宮婢衣衫,在主人疾言厲色的指責中,很快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我這才恍然想起——前世,我曾見過她的。
琴奴,趙秉的通房。
可她一個婢女,有什麼可以教主母的?
此處已接近寢宮,其內傳來斷斷續續的絲弦之聲,我走近了,一眼就看到了床尾坐著的女人。
大夏國凡是望族,皆會使用這種帶踏板的拔步床,床尾的小踏板,那本該是婢女侍奉主人的地方。
擎唾壺,倒夜香。
但現在,待在那里的人變成了初嵐。
昔日她是多麼英姿颯爽,流光溢彩的少女,如日之出,如月之煌,是多少英俊少年競相追逐的對象。
再看現在的她,挽著發髻,身著中衣,正坐于床尾的踏板上,調整著捧壺的姿勢。
努力令姿態更標準,更嫻雅。
我指著她,對身旁的趙秉冷笑:「你將她關在房中,派個通房盯著,就做這些?」
趙秉臉上,被質問的不快一閃即逝,依舊是那個溫文,儒雅的樣子:「此乃閨房之樂,太女想必不懂。」
捧唾倒尿,這叫閨房之樂?
我啞然失笑。
11
樓閣之中,氣氛沉重。
趙秉借口還有政事要處理,當即拍拍袖子,揚長而去。
看初嵐略顯慌張,我平淡道:「你如今和那些后院中打轉的女子,也差不多了。」
她張了張嘴:「不是的,殿下只是喜歡我的照料……」
話音未落,便被我指著唾壺的舉動打斷:「你管這叫照料?」
聞言,她有些不服氣:「夫妻之間,何必計較許多?」
「只要他愛我就好了!」
這,簡直是荒謬!
我怒極反笑:「他若真的愛你,又怎忍心你奴顏婢膝?」
不過是以愛為名,馴化一個高傲的靈魂而已!
初嵐有些嚇到了,她有些無措地來拉我,下一刻,卻被我狠狠推倒在地。
「一個不尊重你的人,何談愛你?」
「好,就算他愛你,愛又是什麼稀奇東西?我愛你,母親愛你,多摩國所有的子民都愛你!」
「是你自己棄如敝屣!」
被我戳中痛處,初嵐面色浮起一抹凄涼:「姐姐,我既嫁到大夏,自然入鄉隨俗!」
「你又何必說得如此不堪!」
望著她蜷縮的身影,感受著刀鋒般的寒意,我忽然想起,這宮殿我待過的。
這里殿宇空曠,冷風刺骨,即便重重錦繡,也照不亮這一方黯淡的小光景。
心下不禁黯然:「我以為,你會求我帶你離開。」
可初嵐卻搖頭:「不,我不能走!我若走了,殿下的處境只會更艱難!」
我明白,她放不下趙秉。
同是母親所出,她自小和我一起生活,我了解在那固執的面孔下,是一顆多麼天真熾熱的心靈。
即便被趙秉如此對待,她仍沉浸在兩人如膠似漆的假象之中,不愿清醒。
可她不愿醒,不過是因為不夠痛苦。
令人成長的往往不是幸福,而是日復一日的痛苦,唯有五內如焚,披肝瀝膽,才能將過往的天真全數瀝干。
而她的那一日或許會來。
或許永遠不會來。
想到這里,我不再勸說:「終有一天你會明白……如今的你,到底失去了什麼。」
12
院外,趙秉手執紙扇,施施而來。
見他神色和煦,好似無事發生,我閉了閉眼,眼皮里涌起一片血紅。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面斥通房,初嵐捧壺,都是他故意做給我看的。
為了讓我親眼看到,自己視如珍寶的妹妹在夏宮的地位到底有多低,幾乎低到了塵埃里。
但考慮到兩國關系,我不能發作,語氣依舊淡淡:「你們夫妻恩愛歡洽,其樂融融,如此,我很放心。」
「待回到多摩,我會轉告母皇。」
對方回以微笑:「多謝太女。」
這事本該告一段落的。
直到眼前的男子搖著折扇,再一次提起了我和趙秣的婚事。
「若太女不喜趙秣,某愿以身代之。
」
我還以為自己聽岔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