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瞳的眼睛瞪大了。
“我有一個哥哥,七年前戰地采訪時死在阿富汗。有一位一直試圖通過自殺來逼迫我就范的母親,”他笑了笑,“還有一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大嫂,就是前陣子我送結婚禮物的那個人。
“我哥的死,對我影響很大,我消沉過很長時間,對所有事都提不起精神,還曾經……對我大嫂產生過強烈的感情。”
懷里的人不安地動了動,余頌低笑,手掌輕撫阮瞳后背,像安撫炸毛的貓。
“現在想想,那大概是種類似代位的感情,我希望代替我哥,撐起她們支離破碎的世界,假裝一切恢復原狀。但都是徒勞,我比我哥差得遠。
“在我哥死后很長時間,我都很遺憾,很希望當時死去的是我。”
阮瞳整個人都很僵硬,加重的呼吸流露不安。
“兩年前從敘利亞回來,我無法忍受生活中麻木的平靜,決定找個不為人知的黑暗角落,干點找死的事。死很容易,但還是希望死得有點用處。
“就在不久之前,死亡對于我來說,還是個歸宿一樣的所在,遠好過一成不變行尸走肉地活著……直到你飛揚跋扈、傻里傻氣地闖進來,我才知道,作為一個男人,讓自己的女人別生氣別流淚,已經足夠有挑戰。”
阮瞳擰一把他的腰,含著眼淚笑,然后在他接下來的話音里僵住笑容。
“明天天亮以后,我要陪坤叔出海,去見緬甸的制毒工廠主,如果沒人阻止,兩方搭上線,以后大量高純度的海洛因就會通過坤叔手里的海陸交通線,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內陸。
“坤叔從來不親自做跟毒品有關的事,這一次為了表示重視才親自出馬。要想人贓俱獲,恐怕只有這一次機會。
“我走以后,你馬上和孫隊長聯系,上船以后我會吞掉GPS定位器,讓他根據信號定位贓物位置,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證自己和贓物在一起。嫌疑人有武器,你叫他們小心。”
他語氣平靜得像是談論天氣,阮瞳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仰頭艱難地喘息,指甲掐進余頌的手臂里。
“馬桶水箱蓋下粘著一片數據卡,里面是我收集到的坤叔利益輸送網絡和保護傘的蛛絲馬跡,趁坤叔不在,集團里的人松懈,你盡快送到檢察院進駐的調查組手里,可能會幫助他們找到撬開整塊石板的縫隙。”
他擁緊懷里不斷顫抖的阮瞳,“我說了這麼多,你聽懂了麼,阮阮?”
死從來不可怕,我已做好準備,你也不要怕,也不要傷心。
阮瞳牙關咯咯作響,良久才輕而短促地答:“我懂。”
余頌吻一吻她頭發,“阮阮真棒。我答應你,只要有呼吸,就絕不放棄活下去。”
天亮沒多久,有車停在樓下。余頌從阮瞳額頭一路吻到嘴唇,“別送我,你會哭。”
阮瞳閉著眼睛,眼淚汩汩奔流,“余頌,萬一……你等著我……”
余頌微笑,看似答應,實則拒絕,“好,萬一我回不來,等你鶴發雞皮牙齒掉光,就來找我。”
余頌與坤叔一行人出發。
阮瞳努力把分崩離析的自己攢到一起,一邊拼命給自己打氣,一邊拿出手機,確認孫隊長收到自己的信息并開始部署。
然后找到數據卡,飛快下樓上車徑直開向檢察院。
開到一半,后面開始有車輛尾隨,前面也有車左右堵截,眼看著前后夾擊要把她擠到偏僻岔路上去。
阮瞳閉上眼,猛打輪強行并線,刺耳的剎車聲里,連剮相鄰車道三四輛車,整段交通徹底癱瘓。
交警來時,圍觀怒罵的司機們擠得水泄不通,肇事女司機打死都不下車。看到交警來了,才捂著鮮血淋漓的額頭下車鉆到警車里,“送我去檢察院!人命關天!不然我死在這里都不會配合你!”
半個小時后,氣急敗壞的交警把滿臉是血的阮瞳送到檢察院,她在傳達室仔細查驗了工作證身份證,才把東西交給一臉驚訝的聯系人,然后白著臉暈倒在地上。
阮瞳簡單包扎后被帶到警察局,問什麼都不開口,警察都沒轍,這女人像沒心一樣,魂不守舍。
只有路過大廳的實時警訊時,她才有了表情。
沒人見過那麼悲傷的表情,安靜的,絕望的,靈魂像是瞬間被抽離,留下一截枯木般毫無生氣的軀殼。
“今日下午四時,漓城緝毒警方與某毒品走私集團在近海發生槍戰,團伙頭目‘坤叔’被捕,其余十一名團伙主要成員均被當場擊斃。繳獲毒品八十公斤。該黑社會性質的走私團伙剩余百余名成員均已被拘捕。”
阮瞳交通肇事,被行政拘留半個月。
從看守所出來,接到孫隊長電話,五十多歲的硬漢,說話時流露隱隱慚愧,“當天行動的不只是我們緝毒大隊,現場太亂,對方火力又猛……線人的身份又不明確……”
阮瞳沉默,要收線時孫隊叫住她,“對了,你姐姐……”
“我知道。”阮瞳語氣平靜,掛斷電話。
阮瞳撞車那天,姐姐第三次自殺,這次她成功了。她染上很重的毒癮,幾次戒毒失敗讓她罹患抑郁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