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講到高三那年的秋季運動會時,我倏然站起身,低聲道:「我喝得有點多了,出去透一下氣。」
然后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到走廊盡頭的洗手間才停下來,對著鏡子里臉色被醉意染紅的自己,怔怔出神。
那年運動會上,我照例報名了 3000 米長跑,但是生理期提前了。
原本想請假,可自卑與莫名的羞恥,讓我無論如何都沒法把理由說出口,只能白著一張臉上了跑道。
3000 米跑完,我整個人都被冷汗浸透,跪在跑道終點,顫抖著站不起來。
是江言第一個發現了我的異樣。
沒有偶像劇里的公主抱。
他只是又叫來一個男生,兩個人一起把我扶進校醫室,看著我掛上水之后,又很快離開了。
然而,沒過多久,我還在輸葡萄糖的時候,他又折了回來。
那時正值傍晚,外面藝術節的音樂聲響起,絢爛的燈光晃動,不時從窗戶的縫隙鉆進來一線。
他就那樣站在病床前,唇邊掛著一如既往慵懶又隨性的笑。
我小聲問他:「你怎麼不去看節目?」
「年年都是那幾樣,有什麼可看的?」江言拉過椅子坐下,又抬頭看了一眼吊瓶,「正好怕你一個人無聊,來陪陪你啊。」
那一瞬間,我險些真的以為他是來陪我的。
直到江言從兜里拿出手機,打開了游戲,然后沖我眨眨眼睛:「噓,不要告訴別人——」
心里期待的肥皂泡頓時湮滅,可心動的種子,還是悄無聲息地種了下去。
我擰開水龍頭,掬了一捧冰涼的水流潑在臉上,酒意終于漸漸散去。
出了門,一道熟悉的人影站在窗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是江言。
我扯扯唇角,轉頭要走,他卻一步跨過來,伸手攔住了我。
「唐敏,你至少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他像是怕我又打斷他那樣,很快接著說了下去,「那天晚上,我正要取消訂位,羅嬌忽然打來電話,說有急事找我談,需要一個私密的地方。周圍的餐廳都滿了,我不想和她去她家或者酒店,鬼使神差就去了你訂的包間……我發誓,什麼都沒發生。」
「江言,你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既然你們都要訂婚了,好好和她在一起不就行了?」
「我沒有要和她訂婚!」江言猛地伸出手攔住我,把我困在他兩臂之間,「唐敏,是她主動去找了我爸談合作。后來我發現,三年前我家險些破產那件事,可能和她有關,所以將計就計——」
他眼里的急切不加掩飾,我奇異地發現,自己的心情竟然毫無波動。
「江言。」我慢慢開口,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就算那天晚上是誤會,那過去的那麼多年,也是誤會嗎?」
江言的眼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當初,你反復拿我刺激羅嬌,讓她吃醋,再主動來跟你求和;你跟我在一起三年,始終不提結婚的事,難道不是因為在等羅嬌嗎?」
說到這里,心頭忽然涌上一股濃重的倦意,還夾雜著零星的難過。
最后看了一眼說不出話來的江言,我用力推開他的胳膊,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深正在電梯口等我。
我走到他身邊,輕聲道:「學長,我們回去吧。」
8
回家后,寧薇才告訴我,這次所謂的同學聚會,其實是江言在背后組織的。
「他說他和你之間有誤會,你不愿意單獨見他,所以想借這個機會把事情解釋清楚……」
寧薇的聲音里滿是歉意。
我怔了怔,才說:「沒關系。」
至于江言為什麼想跟我解釋清楚,卻還是把羅嬌帶來了聚會,也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在他跟我解釋那天晚上只是誤會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我并不是單單因為那件事跟他分手。
我只是在等待他回家的一整晚里,把過去從高中到現在的時光拿出來,一點一點反復思量,才發現我對他的喜歡,一直在漫長無結果的等待中消減,到聽說羅嬌一直沒結婚的那一刻消失殆盡。
旁人眼里,我是單戀江言許久,毫無尊嚴的舔狗。
但我知道,我一直在等,等一個終于能放棄他的機會。
那一次從迪士尼回去后,江言和分手了兩個月的羅嬌重歸于好。
他的朋友圈里發了張合照,是兩個人在迪士尼城堡前的自拍合影,文案是:「兜兜轉轉,還是相愛的人最合拍。」
其實這張照片里還有我,只不過在角落里,還被一個可愛的小狗貼紙打了碼。
我盯著這條朋友圈發了半個小時的呆,然后從頭像點進去,把江言的動態全部屏蔽。
后來,我把全部精力放在學習上,參加競賽、拿獎學金,盡可能把每一天都安排得異常忙碌。
但只有自己清楚,每天深夜,我是如何在睡著后反復夢到江言。
夢到高中時的自習課,我在埋頭認真刷題,而他在我旁邊,趴在桌子上懶懶地睡著。
等年級主任來巡邏時,我拿筆頭戳一戳他的胳膊,江言就會迅速坐起來,抓起筆,裝模作樣地在草稿紙上涂涂畫畫。
那時候我問過他:「一戳就醒,你到底有沒有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