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我正在大洋彼岸,艱難求學,暗暗發誓終有一日要讓江望星后悔莫及。
江望星比我還慘點,他爸殺妻后鋃鐺入獄,到他高中時候因為表現良好出獄,還順手拿回了他的監護權。我就不止一次撞見過他爸和江望星要錢,凡是和江望星走得稍微近點的,都會被那個可怕的男人盯上。
所以江望星,幾乎很少和人交往。
他一直停留在我的過去,我一直在往前走,有時候幾乎想不起江望星的樣子。驟然回到高中,才發覺他是那樣耀眼鮮活的一個人。
江望星的盒子里裝的最多的就是千紙鶴,幾乎要把盒子都填滿。這個我也挺有印象的,高三資料費很貴,我媽去世前給我留下的錢也不太夠用了,我不得不從吃上省下錢來,抽屜里卻總是多出一瓶牛奶和面包,我很窮,沒有什麼可以回報的。我就折千紙鶴,放在抽屜里。
x 同學每放下一瓶牛奶,就會拿走一只千紙鶴。
周圍突然吹起大風來,盒子里的千紙鶴被吹得滿天飛,我急忙伸手去接,卻被冰冷的風雪逼得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經坐在夕陽照射下的高三教室里了。黑板上的值日表寫著周五,放學很久了。邊上的同學都已經走完了,我摸進抽屜,果然摸到一瓶純牛奶。
很樸素的包裝,這個牌子的牛奶早已停產。
后來的從櫻同學,也再不會喝這樣廉價的牛奶。
我拆開吸管,狠狠地喝了口,好不容易能再占到 x 同學的便宜。我慢慢地往外面走,夕陽往下落,有點苦惱地踢著路上的石子,時間都高三了,我還沒找到 x 同學,我都快把班上的男男女女都給排除完了。
再找不到,我就要懷疑到禿頭班主任頭上去了。
在校門口隱約有喧嘩聲,我撥開看熱鬧的人群,從縫里艱難往里頭看。
大家即使是圍觀,也像怕沾染了臟東西一樣,離他們遠遠的,交頭接耳著:「這就是江望星和他的殺人犯爸爸。」
江望星就這樣站著,脊背瘦削。男人怒氣沖沖:「你的獎學金呢?那麼多的錢呢?你都藏哪里去了?」
江望星好像看不見那麼多人的異樣目光,很輕賤地笑了下:「不是早就都被你拿走了嗎?」
「怎麼可能?你一定還有錢,我都看見你買牛奶了。」男人猛然伸出手,把江望星的書包扯落在地,書本伴隨著紛紛揚揚的千紙鶴一起掉落在地上。
江望星一動也沒動,任男人撕扯、揮舞拳頭,卻在看見落到地上的千紙鶴的一瞬間,垂在身側的手關節猛然發白。
我比誰都震驚,看看手上喝光的牛奶瓶,又看看地上的千紙鶴,一時間沒能得出結論來,伸手就把手上喝完的牛奶盒砸到男人身上,上前一步把江望星扯到我的身后,大喊道:「他媽的,學校保安不管瘋子是不是?」
江望星他爸面目惱怒,卻在掃過我背后的江望星時突然被嚇住,不敢再接近半步。
保安這才匆匆趕到,把鬧事的男人扯開驅逐,遣散圍觀的人群。
千紙鶴滾入塵土,江望星的心事,以這樣難堪的方式鋪展開來。
我到現在還有點沒反應過來,蹲下身,把一地的千紙鶴重新裝進江望星的書包里,連同他散落的課本。
我突然有點想明白了,江望星的時間膠囊不是貼錯名字了,而是,那就是他的盒子。
我仰起頭,原先想問他是不是 x 同學,卻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再一次大聲說:「江望星,你是不是暗戀我?」
這話一出,我都準備好接受江望星的羞辱了。上回他羞辱我數學三十八分,這回估計該笑我腦子不清醒了。
江望星穿著藍白色的校服,光從他的方向而來,他低下頭,不再隱瞞:「是。我暗戀你,從櫻同學。」
我手上的書包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江望星蹲下身,接過他的書包,把地上已經被踐踏變形的千紙鶴都裝進書包里,他垂著眼說:「所以,不要再接近我了。」
我干巴巴地問:「為什麼?」
江望星微微一笑:「我不想早戀。」
自戀鬼!江望星!
江望星的睫毛很長,遮住眼底的神色,他說:「從櫻同學,去你應有的未來去,去當你幸福美滿的青年企業家,你的前途鮮花遍途,不要再往回看了。」
十七歲的江望星,足夠貧窮。
十七歲的從櫻,也足夠貧窮。
貧窮的江望星,卻注意到從櫻同學的困境,用不知何處省下的錢,時常往她的抽屜里放牛奶。
貧窮的江望星和白從櫻,本來都有一個很好的未來。
我看著江望星,慢慢說:「親愛的 x 同學,我該怎麼走到你的未來去呢?」
他說:「從櫻。不要走到我的未來。」
我沒有未來。
9
從我知道江望星和 x 同學是一個人開始,從我親耳聽見江望星說他暗戀我開始,他就一直躲避著我,不和我扯上半分關系。甚至連我抽屜里的草莓牛奶都不再出現了。
江望星接下去會因為手傷參加不了高考,又在畢業那年冬天墜入蘭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