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著十米長的菜刀沖了出去,紅繡和小翠斗雞般激奮地跟在我身后,一路鼓勵我拿出正妻的派頭。
我殺到了王府膳房,刨雞宰鵝,翻箱倒柜,起火燒油,蔥姜糖蒜,不到一個時辰,一桌菜就燒好擺桌。
香氣四溢,堪稱人間絕色,我都佩服我自己。
紅繡和小翠咽著口水,瞪大了眼睛。
我淚光閃爍,可憐兮兮:「幾天沒吃肉,現在看到院子里的老鼠,我眼睛都在發光。」
「可大人交代,讓夫人清淡飲食……」
小翠你真是長本事了,張口大人閉口大人的,街角張屠夫還一直沒娶親呢。
我拿起筷子,風卷殘云,酒足飯飽,十分滿意。
正準備毀尸滅跡,兩襲錦緞織金黑袍帶著清冽的沉香,就緩緩映入我的眼簾。
「錯過了沈夫人親自下廚,看來是我沒這口福啊。」
太子饒有興致地盯著一桌狼藉杯盤。
「拜……拜見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
蕭璟凌親自上前扶起跪拜的我,我卻受寵若驚。
他指著一道殘留糖漬的空盤問:「這是什麼?」
「曇花凍,昨個夜里剛綻放的曇花,今早撿來凋落的花苞,揉碎,放入冰糖、蜂蜜,凍在冰窖里,片刻便可食用。」
「這又是什麼?」
盤里只剩幾根骨頭。
「酥皮燒鵝,需花生、蒜末、腐乳、綿糖、八角、香葉混合搗成粉末制成香醬,倒入鵝腹,再刷上醬油和白醋……」
「咳咳咳!」沈卿辭突然用力咳了幾聲,我即刻噤聲。
呃,提到吃的,我就忘乎所以了。
蕭璟凌見桌上還剩半杯未飲完的櫻桃酒,拿起來仰頭一飲而盡。
沈卿辭眼眸沉凝地望著他的舉動,似是不爽。
「哈哈哈,這酒是美酒,菜是珍肴,人亦是絕色佳人。」
他輕拍沈卿辭右肩,語氣玩味:「眼光不錯,不愧我當初替你求來的那道圣旨。」
「蕭璟凌你有完沒完……」沈卿辭咬牙切齒。
我有些不明所以。
驟然間,我腹部劇痛,胸口有沉悶的窒息感。
當著太子的面,我極力想壓制住這股難受,卻越強忍越兇猛,后背冒出冷汗。隨即天旋地轉,喉頭涌上一股血腥。
兩人很快發覺我的不對勁,未待沈卿辭扶穩我晃悠的身體,一口鮮血便從我嘴中噴出。
血滴落在青色地磚上,竟是黑色的,還有一種詭異的香氣。
這香味,和御花園那梔子香,竟有幾分相近。
「寧安!」沈卿辭一把將我打橫抱起,我能感覺到,身下那雙手在顫抖。
回廊上盞盞大紅燈籠飛速掠過,夜空中的明光也慢慢微弱。
12
人倒霉喝涼水都要塞牙縫,古人誠不欺我。
明明是在花蕊里給沈卿辭下的揮發性劇毒,偏偏被我貪嘴吃進了腹中。
這次可怪不得別人,的確是我自作孽不可活。再這麼作下去,御醫大人都快成了府內常客了。
常客此時診著我的脈搏,又查看了舌苔,臉色陰郁,像在出席葬禮。
「夫人中的這毒極為詭異陰寒,若中毒者為男性,損傷的是頭腦,輕則昏迷嘔吐,重則神志全失,可若是女子中此毒,攻擊的則是內宮,恐怕……」
他朝旁掃去一眼,那里站著滿臉生寒的首輔大人。
「恐怕什麼?」
我倆異口同聲。
「恐怕會影響生育。」
……
哦,還好還好,死不了。
沈卿辭的臉卻沉下來。
他將里床柔軟厚實的棉被仔細蓋在了我身上,我被壓得出不了氣,意圖掙扎,可瞟到沈大人飛刀般的眼神,又一動不敢動。
「只是不能有孩子,沒事的,反正你本來就不喜歡女人。」
一片陰影覆蓋過來:「我不喜歡女人?你要不要驗一驗?」
「嘿嘿嘿,不必了。」
我真的信。
「沈大人放心,我命硬,你不會變成鰥夫的……」
一道寒光掃射。
「有人要害你,你是不是該擔心下你自己?」
「閉嘴!」
好好好,你開心就好。
御醫離開后,他在床邊靜靜坐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已經睡著,卻發現他仍目光炯炯地盯著我。
「那個……沈大人……」
悶熱的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又做什麼?」冰珠子砸地。
「我肚子餓了,想吃燒鵝。」
「……」
13
時值盛夏,蟬鳴喧囂。
小翠出門替我買街角六芳齋的脆皮鵝,給我帶回三個消息。
第一,皇上已為太子和宋襄指婚,京城將迎來一場盛大的皇室婚禮。
第二,顧候無視親兒的激烈反對,執意要與宋府聯姻。幾十只紅木箱子抬去的聘禮,把宋府大門堵得水泄不通。
第三,街角殺豬的張屠夫終于娶親了,對象是城頭賣菜的李寡婦。
深夜,屋外樹影搖曳,有人跳窗落入我的房內。
聽到異響我迅速起身,卻被驟然擁入一個滿是酒氣的懷抱。
「晏淮,怎麼是你?你喝酒了?」
「父親讓我娶宋府小姐……」
他的聲音顫抖,有種情緒正破土而出。
我拍拍他的背:「宋府乃鐘鳴鼎食之家,宋候無子,宋大小姐嫁你,于你顧家而言是一本萬利的好事。」
顧晏淮一臉難以置信,他雙手擒住我,用力搖晃:「可我心里自始至終只有你!你不明白嗎?」
呵呵,我明白,當然明白。
這麼多年,我裝聾作啞,卻也不是傻子。
去年上元夜,我偷溜出府,顧晏淮帶我去竹林挖出他埋藏多年的青梅酒,酒蓋打開,香飄四溢。